在你一生中最黑暗的时刻,
松鼠到来了。

Site-120的平静之日

※是基金会的crossover同人,遵守CC协议。本质纯自high,看不懂警告.jpg

※罗伯特·斯克兰顿,安娜·朗与“Allomyrina”,不属于我。

※同样,由于一无二随,他们也不是基金会主宇宙的那个人,作为普通的原创看也完全没关系。

※事实上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写什么和要写出个什么,总之,这个系列是我流的“童话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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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妈至今都还以为我在NASA工作。」

Annie的手指抠着壁柜门缝,那一丝微小的缝隙隐隐透出死白色的光和像是隔了几万光年远的警报声。储藏室的灯管该换新了。她咂了咂嘴。

小时候,她曾经从老家的旧箱子里翻出一本书,主人公的名字和她一样叫Annie,是个犹太女孩子,有雀斑的部分也一样。她想起那个穿着旧衣服的姑娘躲在书架活板门背后的狭窄房间里,盖世太保泛着油的靴帮在门缝下来来去去。

 

还是NASA好,在NASA肯定不会遇到这事:来路不明的可疑重装黑衣人闯进Site,举着枪向每个手无寸铁的工作人员扫射。

 

早知道我就该选蓝药片,去研究恒星分类学而不是现实物理学。」

Annie,Annie.Cannon,如果你不幸叫这个名字,父亲还是位喜欢收集冷僻知识和填字谜语书的老派学究,那么你几乎命中注定要成为天文学家。

「NASA也未必没有手段激进的竞争对手。」

拉着她躲进柜子里的人——Annie对话的目标耸耸肩。这壁柜容下两个人实在困难,Annie个子不算高,体重也控制得很好,但另一个年轻人……一百八十公分,至少。Annie目测,即使他像个混血的时装模特儿,现在只能勉强歪着头才能不磕到柜子顶的样子也着实可笑。

「我当这是安慰了……」

Annie瞟了一眼时装模特儿白大褂领口的名牌。K.T."Allomyrina",三级研究助理。

这什么鬼名字。

好吧。她想。就像“Alto Clef”,我懂的,很难说夏威夷小吉他和节肢动物哪个更奇怪点,「Allomyrina博士?」

「博士?」

年轻人露出一点像是困惑的表情,转瞬即逝,「不,没有,我顶多算是给Robert打杂的。」

「噢,哦,那我就叫你Allomyrina,我是Annie。」

Annie没当回事,往基金会里扔一挂C-4,炸死的研究员全都是博士(其中至少一半的专业研究方向是她听都没听过,甚至都没法儿正确拼写的学科),至于他们爱不爱承认,随他们去。

基金会里的怪家伙足够多,Site-120这种专门测试收容现实技术的站点尤其如此,恐怕仅次于传说中的17和19。根据员工之间的交流和有限度了解,她在Site-120里逐渐适应的“狗拉在门厅地毯上的某种玩意儿”只能说是那些站点的日常。

上帝保佑,她这辈子都不想有被调到那边的机会,「Scranton博士的项目,我听说……」

「嘘。」

研究助理打了个手势,把耳朵贴在门板上,「好像没有声音了。」

 

「……安保部队控制了情况?」

「也许更糟,比如安保部队已经全灭了。」

「这玩笑有点难笑啊……」

Annie又想起了十岁的暑假,地下室里的犹太女孩子。她努力地摆脱脑子里浮现出的一些画面,「我们得出去看看。」

「我不认为这是个好决定。」

「躲下去只是等死,」

她梗起脖子,想象自己套上一层严肃又专业的保护壳,像小时候那间私立教会女校的校长,硬邦邦的假领子永远浆着挺括的白垩色,「我没选NASA而选了这该死的基金会,还有什么会比这决定更糟的?」

「……」

研究助理Allomyrina看起来像是被她逗乐了,「嗯……」他保持着艰难的歪头姿势,抵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你可能说的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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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obert.Scranton,Site-120的首席研究员,斯克兰顿现实稳定锚的发明者和后续稳定量产项目的总负责人,从一个C类破碎入口虫洞中成功生还的传奇(还带回足够全站点开足马力研究大半年的一手资料)。炙手可热,风头正劲。至少一半儿的站点工作人员隐秘下注,他很快会取代现任站点代主管Anna.Lang博士,正式晋升为新的站点主管。

顺带一提,Anna.Lang博士,或称Robert的女朋友,也在这一半儿人之中。

她的下注是“不可能”,赔率是1比120。

 

「……然后我就在下次人事会议上请辞,你赢来的钱我们平分,」

Robert搓着手,在实验室里兜兜转转,「我跟你说,亲爱的,我绝对不干,我天生就不是管人的料……说不定根本用不着我提,人事部的那群家伙们精明着呢,他们看得出谁只适合跟实验仪器打交道。」

黑发绿眼睛的女研究员好笑地看着他,脑子里浮现出一些近似狐獴或者蜜獾的动物。

「对自己有点信心,亲爱的。」

「除了这一方面,我一向很有信心,」

研究员眨着眼睛,「而且运气不错,你知道的。」

 

Robert说的对,他运气可真不错,不然躲在这鬼地方的人应该是他。

Anna.Lang想着,小心翼翼地在壁板和书架的空隙中伸展僵硬的膝盖和脚趾。闯入者翻弄仪器和文件箱的声音像是笨重的海象穿过堆满废弃钢材的水泥回音壁。哦操,该死的,他们还撞翻了柜子上的花瓶。

她感觉耳朵生疼。

客观来说,Site-120不能算是个“安全”的站点,毕竟这鬼地方塞满了会触发现实扭曲效应的项目和一吨斯克兰顿现实稳定锚,以及后续开发中的稳定锚改造型、改二、和目前仅存于想象中的改ABCDEFG,你每天醒来都该感谢自己的器官还都在原来的位置,并且不多也不少。但威胁他们的往往是稀奇古怪的现实本身,而不是这种会出现在好莱坞爆米花电影中的硬派入侵——Anna猜测,百分之七十……不,八十,的研究员没接受过这种突发状况的应对训练,他们只会就近躲进自己实验室的衣柜、储藏间和密封柜,握着康德计数器祈祷安保人员能够控制局面。

就像她这样。

 

轰!

皮靴洞穿书架,《认知分析疗法对非稳态三级绿型实体的正向反馈》和《螺旋之谜IV:普利西拉高塔》掉在她的脚边。

黑洞洞的枪口穿过刺目的浅白色灯光。

「……呃,嗨?」

她露出个吃到苦瓜夹心卷饼的笑容,举起手,开始心算“站点代主管”这个身份能保住她的小命多少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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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你就不会走这个方向。」

「这条走廊一直走到头是安保总控中心,」

Annie扬了扬尖削的下巴。“新泽西的赫敏格兰杰”,她从来都很确定,这绰号得来可不是因为那些叽叽喳喳的同学敬佩她的成绩,「除非你有更好的提议。」

隔着几层楼隐约传来的脚步声和零星枪响,女研究员疑心那可能也是幻觉的一部分。走廊空得可疑,也许还活着的工作人员都和她们一样躲进了柜子里,也许是被“放进”了柜子里。Annie撇撇嘴,员工安全手册上没教过这个:如何应对敌对组织(大概)率部入侵。

她猜想这群家伙总归要有点理由。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Site-120是面向未来的站点,拥有极高的保密级别,只有精英中的精英在此工作。我们站在对抗异常、守卫世界的第一线,手握最新锐最尖端的对异常技术,我们将要开创应对现实扭曲的新纪元“。翻译过来就是“缺人又缺钱,头顶上全是乌云,而且大部分人都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搞什么鬼”。

毕竟“现实技术”是个极为新兴的概念,“现实物理学”更是冷门的要死,Annie十分怀疑全世界百分之90的现实物理学研究者都在这儿了,只要照着Site-120来一颗核弹……呃,核弹大概不行,总之随便什么,就能彻底毁灭这门科学。

「肯定不是玛娜慈善那帮激进人权保护分子,这鬼地方连D级人员的每月标准配比数都凑不够。」

「但来这儿的D级人员都没什么好下场,」

浅褐色头发的研究助理跟在她身后,两手抄着兜打量四周,除了几乎听不到的脚步声显示着他的谨慎,倒也看不出有多么紧张,「说不定还真的是玛娜慈善。」

Annie差点被噎死,「……你认真的吗?」

「不,当然不是,」

研究助理很诚恳,「当我感觉紧张和害怕的时候,肾上腺素的水平会升高,这会让我变得刻薄又讨厌,」

他用完全听不出紧张和害怕的语气补充,「而且我一点儿都不为此感到抱歉。」

「……」

哦,好吧,行。

在她见过的所有基金会怪人里,这绝不是最奇怪的。比如,Site-120所有人都知道,当Scranton博士紧张和害怕的时候就使劲儿夸他的女朋友,据私下不完全统计,Anna.Lang博士的眼睛已经跟孔雀石,印度翡翠,湖水等一系列东西产生过形神兼备的联系。

「你有配枪吗?」

她决定换个话题。

「我应该有吗?」

「算了,」Annie叹口气,她怎么又忘了,Site-120里带种的都是姑娘们,这到底是某种集群式偏见效应还是现实扭曲的副作用?「当我没——」

 

一股强烈的眩晕袭击了她,神经元争先恐后发出尖锐嘶叫,烟花和白光从水面之下的灰色凝胶中心炸开。

「哦操!见了什么鬼!」

 

小规模的现实扭曲。

本能,为在Site-120工作而经受的训练、大量的经验总结和现实扭曲现象研究数据熔炼成的本能,先于Annie意识到自己的大脑正在思考之前敏锐地下了判断。

误差不超过+/-0.3休谟。

头痛,眩晕,光盲,维持“前现实认知”产生的典型副作用——站点里的工作人员配备的个人型SRA(Scranton Reality Anchors)尚在试用阶段,用户体验感人不可避免,她也没打算在细枝末节纠缠太长时间。

「……有人触发了Scranton博士办公室里的“现实环境乐高模拟器”。」

什么??

Annie按着头,想要尖叫但她忍住了,一定有什么东西在里面嗡嗡作响。我不是真的要问问题。你从来没听过姑娘骂街吗?你刚刚是说了“乐高”吗。

「只是个原型机,它还没有经过什么实验但理论上,那个仪器会造成站点内部希尔伯特空间在非黎曼流型维度的投影偏移,从而使站点建筑结构产生一些……」

研究助理Allomyrina咂了咂嘴,谨慎挑选用词,「改变。」

「你怎么知道??」

「睁眼。」

 

她睁开眼睛。

然后,只不到一秒的反应时间,Annie.Cannon,年轻的二级研究员开始尖叫。

「放开她!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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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na.Lang不是个罗曼蒂克的姑娘。

但她确实——就仅仅只有那么一次,好吧,两次,想象过这种情况:她身处险境(对于基金会员工来说这甚至不算什么特别难以触及的妄想),而Robert握着恐怖的重装武器,像美国队长一样从天而降。

具体到想象中的场景成真的这一刻,细节有些差别:敌人,三个,每个人都戴着战术面罩,握着恐怖的重装武器,其中一把轻机枪正顶着她的太阳穴。从天而降的也不是Robert或者美国队长,而是……噢,Annie,嗨,她们经常一起在员工餐厅皱着眉分食紫甘蓝沙拉,不加酱料,并接受同事们有关“索马里此刻正有婴儿饿死”的调侃。见鬼,她和……Allomyrina,嗨,你今天早晨帮Robert整理过办公室吗,你白干了。看起来就像是,呃,新一任神秘博士(Annie是神秘博士,当然)和助手,握着可笑的微型口红手枪,涂装是Tardis的蓝色和白色。

她可以随便用什么打赌Annie这辈子都没真的开过枪。

 

「放开她!混蛋!」

红发的神秘博士又重复了一次,用她能够发出的,最响亮的声音。

她在发抖,缺氧,眩晕,太阳穴的血管像要炸开似的砰砰直跳。她以为自己做好准备了,保密等级、忠诚测试、几公尺厚的安全守则和报告,胜利度过倒霉的新手期,没有把自己和任何东西黏在一起,字面意义的,原子层面的。她跟那些老练的特工们一起开着有关“退休奖金”“公费旅游”和“加州橙子园”的玩笑(基金会的老笑话,当然,还有伦理道德委员会),讨论把骨灰和追授勋章浇筑到一起的可能性。

直到这一刻,为基金会工作十六个月之后,她真实地意识到,自己没有真的做好准备。

 

在足够近的距离。Anna目光的余晖瞥到一挺她叫不上名字的机枪转向了女研究员的方向。

「不!我刚答应你们可以谈谈!」

枪响了。

 

「Annie!退后!」

浅茶色头发的研究助理一把扯过个子娇小的女研究员。面对荷枪实弹的武装分子,他当然也讨不到多少便宜。红发的神秘博士几乎是踉跄着被他拽开了,火光和硝烟反应的刺鼻气味擦过空气,接着是铁锈的味道,万圣节树莓覆盆子糖浆的味道,冰块在燃烧,液滴和碎骨片溅到了她的脸上。

不是我的血。

Annie吃力地推搡着停止运转的大脑,从卡死的齿轮缝隙倒出拉拉杂杂的残渣。该死,这家伙怎么能把实验室统一配发的制服穿得像秋季高定风衣,他的袖子为什么可以是红色。

和电影里演得一点都不一样。

她张了张嘴,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和电影里演得一点都不一样,子弹穿过人类的身体,无伤大雅的小洞。B级片的廉价血浆才是对的。

「只是警告,代主管,」

战术面罩后传出经过处理的嗡嗡声,「下一次,我就直接打那个聒噪小婊子的头。」

「我要是你,就不会在Scranton博士的办公室随意开枪,」

研究助理的脸色发白,声音中混着破碎的急促呼吸。但也许是没有被击中要害的余裕,他的态度可不像是刚中了一枪,「就刚刚,触发实验型现实环境乐高模拟器的是哪头骡子?没被绞成肉酱算你们运气好。这里是现实研究站点,先生们,希望你们能多尊敬一下这门科学。」

 

Anna绝望地闭上眼睛。

好的,Allomyrina,你真棒。现在我们都死定了。

 

「K.T."Allomyrina",我知道你,Scranton博士的研究助理,你和调查报告里写的一样自以为是,」

出乎意料,瞄准他的敌人没有像威胁的那样,打爆任何人的头,「但Robert.Scranton很信任你。」

「还行吧,」

研究助理像是和同事在餐厅聊天一样耸耸肩,「按理说,当着Anna我总要客气客气,但现在不是时候。好吧,是,我直接参与Robert所有研究项目;是,我了解Robert的所有项目进度;是,我有紧急情况下他的所有密级权限。所以,不管你们想要什么,」

他把头歪向Anna.Lang的方向,「我保证那答案都跟Anna没关系,放了她,我可以交换。」

 

「我怎么相信你?」

Anna感觉快要陷进太阳穴的枪管放松了那么几毫米。

 

「嗯……」

年轻的研究助理露出个奇怪的温和假笑。3,2,1.

「你不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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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nie猛地睁开眼睛,像是溺水的人抓到氧气瓶似的大口呼吸。

脚下踏着闪烁不定的白光。她花了一点时间意识到自己正坐在地下一层的车库……的天花板上,倒黏在头顶上的箱型车像是拙劣的玩具装饰品。我闯进了诺兰的电影。电压不稳产生的滋啦声在空气中窸窣回响,很难说,也许不是电流,但她现在不打算深究这个。

「“实验型现实环境乐高模拟器”之所以是“实验型”,」

研究助理没精打采的声音突然从Annie身后响起,吓得她差点蹦起来,「因为它一旦启动就开始发疯,按照波梅尔演算数列的间隔反复偏移空间,直到环境休谟值累加至警戒值才停下……还好它会停下。」

「所以刚才……」

停止运转的大脑终于被推动了,她缓慢地扭过头。嗨Anna,嗨Allomyrina。一种奇怪的愧疚和羞耻攥住她的心脏,在她耳朵边上大叫:你以为自己多能干,结果搞砸了所有事情,到头来反而要他们救你。

「就是你想的那样,它的偏移维度和逻辑是可计算的,所以反正,拖够时间就结了,不管触发那玩意的是谁……」

「是我。」

黑发绿眼的站点代主管以极为利落的手法把白大褂下摆撕成布条,试图缠住研究助理肩上滋滋冒血的枪伤,收效甚微,Annie不太确定她说“是我”的时候有没有使上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力气。

「忘了骡子那事儿吧,」

Allomyrina对这个答案毫不尴尬,「不过,躲在这也安全不了多久,也可能下一秒敌人就会从不知哪个门冲进来。现在我们怎么办?联系附近的其他站点求援?安保部队究竟在干吗?」

「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不,拜托,告诉我不是“腐朽的上层阴谋”,我受够这码事了,无论在哪。Site-120被作为什么涉及现实政治实体和对异常战略的棋子抛弃了吗?」

「大概也没你想的那么腐朽,」

Anna决定不去思考这家伙的脑子里转着些什么,「是GOC的人。上头和他们达成了,我也不懂,大概是什么协议……他们想要SRA的原型机,“LSS”,朗-斯克兰顿现实稳定器,基金会让步了,但不打算把这场交易拿到明面上谈。」

「这不还是“腐朽的上层阴谋”吗?」

研究助理又露出那种奇怪的假笑——那表情真的很奇怪,它甚至不是一种发自内心的讽刺,更像是对什么东西拙劣的戏仿,「SRA已经基本全面列装,那玩意除了是你们的定情信物之外还有其他意义吗?」

「我理解错了吗?」

黑发绿眼的女性牙尖嘴利地回击,「那不是你们的定情信物吗?」

 

「……」

Annie.Cannon感觉自己的耳朵里流出了血,「行行好,千万告诉我,之后你们会给我一针A级记忆消除。」

 

「哦拜托,你不会以为Anna是认真的吧。我只改进了设计稿中的一小部分,并且基于一种极端假设情境,目前在实际应用中仅有唯一孤例……」

「不,不不不,停,别告诉我细节,」

Annie比了个暂停的手势。基金会生存法则最重要的部分。她想,「不属于我研究范围的东西,我知道的越少越安全。」

「我一直以为这不是什么秘密。」

研究助理奇怪地看了她一眼,「Site-120每个人都知道,Robert从C类破碎入口虫洞的口袋次元里生还的事情。」

啊?

Annie没跟上。脑子里启动没多久的齿轮也许又卡死了,几秒钟之后,它迟钝地转动起来,吱嘎作响,「……噢。」

她嘟哝着,为自己的反应迟缓感到可笑。“极端假设情境”下的“唯一孤例”。显而易见,在极端假设和孤例两方面都是。

「GOC想要的部分,我猜。能在任何非稳态休谟口袋破碎现实中稳定自身休谟场听起来可真不错,但说实话,极端情境下的离散偶然根本不可复制,也没有列装应用价值……」

「那可能是GOC的研究部门要头疼的事,」

Anna露出个假惺惺的讽刺微笑,「这话我刚才就说了,你猜那些套着战术服的猩猩怎么回我?对,没错,就是像那样用枪顶着我的头,“别玩花样!婊子!把它交出来!”」

 

他们面面相觑了一会儿。

深绿色的,浅绿色的和焦糖色的眼睛,三个躲在地下车库的倒霉鬼。Anna光亮的黑发上满是灰土和蛛网;Annie的头上和脸上沾了干结的血,不是她的血;Allomyrina歪歪斜斜地倚着不知哪里拼接来的柱子,被血浸透的半边衣袖已经开始发黑。

「……你学的还挺像的。」

倒霉鬼之中最倒霉的那个评价道。

 

「我们得想法子找到医疗室,」

红发研究员拍拍脸,深呼吸,1,2,3,重新打起精神。套上属于基金会员工的,严格而专业的外壳,能向突如其来的受伤和死亡开玩笑的外壳,「不然Allomyrina恐怕得死在我们手里。」

「设施空间乱套了,我们根本不知道目的地在哪,到处乱跑更可能被敌人盯上。」

代主管行使了她的四级安保权限,一票否决权,「我看他现在挺好。」

听起来毫无来由的可疑信心得到了研究助理从喉咙里发出的一声咕哝。是啊,大概,你说的没错。

「为什么我们不干脆把他们要的原型机交出去算了?既然GOC拿到也没用。」

「你看,这就是问题,」

Anna耸耸肩,「我是真的不知道它现在在哪儿。我有模糊而强烈的……某种印象,它对于一件事,也许是某样东西或是某个人——我确信Robert告诉过我,但我不记得了——很关键。你知道在基金会,这就意味着至少一次记忆调整和安保信息强化,说明它真的很重要。」

说不定记忆调整的手术指令还是我自己签的。她补充。

 

不,这肯定有什么地方不对。

Annie皱着眉,赫敏格兰杰的部分开始复苏。她不打算,也没资格质疑Anna,但如果这东西,“LSS”原型机真有那么重要,基金会就根本不可能让步,然而Anna的记忆调整……这说不通。她隐隐约约觉得自己触摸到什么边界而带来光亮的模糊线索用完了,再向前就是无法触及的部分……

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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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到此为止,接下来我就不记得了。」

Annie翻着白眼望向医疗间的天花板。滴答,滴答,滴答,加了舒缓剂的葡萄糖营养液顺着胶管淌进她的身体里。

浅灰色的天花板和墙壁,毫不刺眼的灯光。她在基金会的标准医疗间醒来,被告知没事,都过去了。而她只觉得眼睛刺痛,全身仿佛被重新拆装过,脑子里大概塞着大块沾满水的棉絮,那些软绵绵的尸块支离破碎地堵在额叶里。

「标准的程序必要,我理解,但你已经是第四个了,这是第四回。」

Annie,Annie.Cannon,Site-120驻站二级研究员,现实物理学家,敌对组织入侵,自救,躲藏。她事无巨细地重复能记得的一切,在基金会的精神监测系统和心灵遮断合金的保护之下,四次,不同的问询人员。

她支起上半身,这样能更好地平视派遣新的问询人员,第四个,天啊。医生说她一切都好,没有任何会留下后遗症的损伤,除了惊吓,肌肉紧张和一点轻微脑震荡,以及,短暂的经历性记忆丧失。她只需要休息。

现在这样可不叫休息。

「Site-120是现实研究站点。」

她觉得自己真没必要反复指出这一点,可眼前的问询人员不会罢休的,「先生,纠缠这个真的没意义。我们没什么机会在工作中被故意挖掉记忆,我们不和那种东西战斗,我们不是……逆模因部。」

「基金会没有逆模因部。」

「我知道,当然没有,这只是个比喻,你看,模因,流传扩散传播的文化基因,那么反过来,逆模因,」

女研究员比了个可笑的引号,「至于现实扭曲,那是另一回事。记忆也是构成现实的一部分,如果,假设,现实改变发生,记忆只是跟随海浪翻滚的泡沫而不是道标。」

「Cannon博士,」

「哦得了,Annie。」

「Cannon博士,」

问询人员对她的推心置腹展示出惊人的置若罔闻,好吧,她料得到,基金会的规矩就是这么一回事,「你对事故#120-E-1448的叙述,前半段,基本上与Lang主管和Allomyrina博士相同。」

「那不就得了?他们记得后来的事吗?老实说,我也很好奇。」

她叹着气,敲打自己的太阳穴,好像有些支离破碎的幻影飞了出来,绿色,白色,无法描述的颜色。

「Lang主管的原话是,」

问询人员翻了翻手里的记录屏,语调平静地叙述着,「“Robert像美国队长一样带着机动特遣队从天而降”。Allomyrina博士绘声绘色地补充了Scranton博士挥舞着轻机枪,喊着“从我的Anna身边滚开!”的细节。」

Annie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这真的,」

她评价,「很Anna,也很Scranton博士。」

「记录显示,全球统一标准时十四点四十八分,正在伯明翰做现实技术相关报告的Robert.Scranton博士接到站点红色警报,并立刻呼叫了支援。二十分钟后,两支机动特遣队抵达站点,与GOC的突袭武装小队展开激烈交火并成功解除了警报状态。顺带一提,Site-120的物理现实空间架构也已经恢复原状。」

谢天谢地。

Annie想。Site-120,加上全世界最棒的现实物理学家,好歹还是值得整整两支特遣队。

「这不是一切都好吗?我看不出这有什么问题。」

「问题在于空缺,」

问询人员调出一张密密麻麻的表格,Annie只瞟了一眼就开始头晕目眩,调查与文书整理工作确实可以拯救世界,而且真的不是每个人都能干,她现在信了,「特遣队到达前的二十分钟,」问询人员指给她看,交错的时间和事件记录中整整一列刺目的空白,像信息蠕虫啃食出的孔洞,「每个人都接受了调查。躲在柜子里握着康德计数器祈祷一切过去;失血过多的导致的昏迷;看守绿型实体,一步都没有离开实验室;更多的恐慌,受伤,应激导致的记忆混乱……总之,看起来一切正常,除了没有一个人说得出这二十分钟究竟发生了什么。另外,」

他短暂地停顿,让Annie消化理解,「事后调查显示,当时Site-120的紧急对外联络装置已被GOC摧毁,没有人承认自己联络了Scranton博士。」

「……袭击站点的那个GOC小队还记得什么?」

问出这问题的第一秒,Annie就开始后悔。

「很显然,他们都死了。」

问询人员冷冰冰地回答。

 

一小段沉默笼罩着医疗间的空气,仿佛是透明的凝胶。他们一起盯着快要见底的葡萄糖营养液。

滴答,滴答,滴答。

「你跟我谈这个,告诉我空白的存在,」

问询人员没有离开的意思,她干脆决定反客为主,「因为我可信?」

「Site-120里可能藏着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

「不知道,」

问询人员摇摇头,「它弄出二十分钟的空白,也许什么都没发生,甚至可能,很大可能,它救了人——整整二十分钟,站点安保系统彻底瘫痪,只有敌人和随时可能突破收容的异常项目,却没有人员伤亡。但这个空洞存在,这本身就是问题。」

Annie模糊地懂了,不知怎的,她突然想起Anna的话。

 

“LSS”原型机。

它对于一件事,也许是某样东西或是某个人很关键。

 

「你想到什么?」

问询人员似乎敏锐地捕捉到她转瞬即逝的思维,他探过头认真地盯着她,用冰冷的眼睛。

「就……」

Annie的眼前闪过一些光亮的碎片,像是粉碎的星星、羽毛或是……别的东西。

几乎是下意识地,她摇摇头,「不,什么都没有。」

「好吧,那么,最后一个问题,」

问询人员手上的记录屏又翻过一页,「你对三级研究助理,K.T."Allomyrina"博士了解多少?」

 

呃。

……啊?

Annie呆滞地眨了眨眼。这什么鬼问题。这回她真的没跟上,「事实上,我今天才认识他,了解……不能说是零吧也差不多,」

那张混血模特似的脸从她的大脑深处浮现出来,浅褐色的头发,绿色的眼睛,红色的血。

「非要问的话,我只能说我觉得他是个好人。」

「因为他救你?」

「不然呢?」Annie吃惊地盯着他,几乎要笑了,「我不太懂,你们一般是怎么评价自己的救命恩人的?」

「记录显示,K.T."Allomyrina"博士的一切履历都是不明。但你们的站点,没人在乎这事。」

「就这个?」

Annie诚恳地叹气,「我重申一次,Site-120是基金会的现实研究站点。即使在对异常科学中,现实研究也是最尖端的那几门研究中的一个,我们所有人的密级都比其他站点更高。更何况他是Scranton博士的研究助理,这很正常。」

问询人员沉默地望着她的眼睛,她感到一阵没来由的,丧气的疲累。事故询问流程真的太烦人了,该死的,上帝保佑这辈子我都不要经历第二次。但她还是努力真诚地回望。

 

「好的,Cannon博士,」

问询人员终于说出了拥有魔法的句子,他关掉记录屏,站起来,「感谢你的配合。」

几乎是瞬间,堆积的疲倦席卷了Annie的全身,她甚至没费神去跟对方告别就沉入了无梦的睡眠。

她得抓紧时间,毕竟最多只来得及好好睡一觉,接着就得回到研究室去继续工作,为了……替人类守望风暴,点燃篝火之类的责任。

 

哦。

对了。

红发的女研究员迷迷糊糊地想。她不知道自己在回答谁的问题,她知道好像确实有人问了那么个问题,在什么时候。

就算这样,我还是不想要蓝药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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