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WIV 序章-维度投影
大不列颠的深秋是可以与文艺复兴三杰比肩的伟大绘画者。
它驾驭着金色的北风优雅行来，凝着白霜的燕尾服扫过天空与大地，将一成不变的翡翠涂抹成向日葵的花瓣与猎豹的眼睛。那时一张飘落的叶子将不再是“叶子”本身，每缕纹路都像英伦三岛的晴空一样变得干燥而清朗，带着恰到好处的温暖和边缘卷曲的枯黄是来自下一个冬天的预言。
「……所以，人对颜色的感知真是很神奇。」
年轻人抓了抓有些蓬乱的及颈碎发，那片生机勃勃的灿烂金色如同落地窗外正在阳光下闪耀的大片秋色树叶，「……很神奇。」
他咂咂嘴，确认般地再次点了点头，「真难以想象那些有四种、八种、或者十六种不同视锥细胞的生物看到的世界该是什么样的。」
「你可以向圣杯许这个愿望。」
他身后传来包裹着柔软橡胶的金属轮子平静地滑过桃花芯木地板的细微声响，随之而来的是温和轻柔、如同缥缈雾气般的声线，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沙哑，「“我希望能多获得一种优先敏感不同颜色的视锥细胞”，这可真是个好愿望。」
「……两个问题。」
年轻人转过身，沉吟了几秒钟之后，认真地抬起两根手指，双眼中闪着一本正经的青橄榄色光芒。
「首先，一种太少了；其次，我未必会赢得这场战争。」
「哦，不，对于这件事，我对你有充足的信心。」
坐在轮椅上的金发青年笑了起来，他面色苍白如纸，眼眶下甚至泛着微微的青灰色，但笑容依然温柔，紫罗兰色的眼睛辽远如深海。
「而这正是我将令咒托付给你的理由，我亲爱的艾迪亚斯。」
※ ※ ※
艾迪亚斯·梅比斯·卡文迪许（Ideas·Mobius·Cavendisn）在三个月前的一个夜晚被突如其来的电话从梦境中惊醒。
这个夜晚异常普通，和他所经历过的每一个夜晚几乎都毫无分别，甚至包括“突然接到电话”这一点。这太容易想到了，他拥有一间属于自己名下的技术工作室，专门进行概念科技研究的那种。全年无休，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以任何方式接到突发问题报告，并立即赶往工作室进行紧急处理简直比呼吸更加自然。
只是不该是这个人？
艾迪亚斯对着屏幕上闪烁的「EDWIIN」露出疑惑的神色，自己的这位堂哥所做的任何事都计划精密、考虑周全，鉴于他们二人所致力的事业和人生目标之间隔着深不见底的鸿沟，他实在想不到能有什么正经事能让埃德温平白无故罔顾时差给他打越洋电话。
他打了个响指，通讯连接建立。
「非常抱歉打扰您，艾迪亚斯少爷。」
听筒内传来的声音苍老而疲惫，以至于艾迪亚斯用了至少3秒钟来辨识这个他本应非常熟悉的声线——哈瑞斯·菲兹先生从不会用这样的声音与他人交谈，对于一位极具职业素养的老派管家来说，这无疑意味着怠职或失礼。但紧接着他就完全理解了菲兹先生的状态，尤其是在听到「埃德温少爷的身体状况已经极度恶化，无法参与圣杯战争，如果可能，他希望将“资格”交付给您……当然，埃德温少爷非常尊重您的任何决定」的时候。
一秒钟不到的安静里很难说清年轻人心里究竟转过了多少种情绪，也许有对埃德温身体状况的深深担忧，毕竟埃德温从不曾对任何人轻易示弱，除非他确实力不从心。或者对突然降至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感到些许惶恐，似乎有那么一个声音正伴随着细微的电流声在他的心底发出尖叫：艾迪亚斯，醒醒，你当然要拒绝，卡文迪许家族的这一分支从来都不是致力于魔术研究的那部分。
他脑海里浮现出埃德温的脸。
他几乎可以想象那双紫眼睛里的温柔神色，和澄澈平静的声音。
艾迪亚斯，我亲爱的弟弟，我尊重你的任何决定。
可是接下来呢？卡文迪许家族的继承人、永不放弃的天才、埃德温·克莱因·卡文迪许会怎么做？竭尽全力，榨取身体里的每一寸精力直到死在战场上？
「……我知道了。」
硅谷的年轻研究者、“Factory”概念科技工作室的工程师艾迪亚斯闭上眼睛，深深地叹了口气。
然后，德文郡古老魔术家族——卡文迪许家族——三百年前远航新大陆的分支家系、最年轻一代的继承人，魔术师艾迪亚斯·梅比斯·卡文迪许睁开了眼睛。
「我立刻飞谢菲尔德。」
※ ※ ※
「但不管怎么说，事情发展成现在这样，还是出乎我的意料。」
绿眼睛的年轻人耸了耸肩，「当初你说你得到了“资格”的时候，我可是做好了万全的做助手准备，」他絮絮叨叨地掰起了手指，「就像福尔摩斯和华生，莫理亚蒂和莫兰，DoctorWho和Donna什么的……噢不，我不是说我想当个女孩儿……」
「没有区别，艾迪亚斯，没有区别。」
埃德温摇摇头，微笑着打断了他的话，「我可以是你的华生，莫兰，或者Donna。」
「我很好奇，你怎么能如此自然地说出这句话。」
年轻人将近乎无奈的眼神投向他的兄长，他不能更清楚作为卡文迪许家族未来继承者的埃德温在魔术上的造诣，正如同他不能更清楚自己在这方面的水准。
「因为你不一样，艾迪亚斯，你和我那些虽然拥有直系血缘，却平庸而愚蠢弟弟妹妹们——最可怕的是，他们往往自视甚高——不同，我清楚地知道你的天赋，你只是还不曾付出兴趣和时间在“魔术”的领域进行深入的研究。
「何况圣杯并不是时计塔的严苛导师，不会划定一个实力及格线。你不妨将这个神秘的“意志”看成一位期待故事的旁观者，祂选中那些在过去、现在或未来怀有特殊执念的人并赋予他们“资格”，仅此而已。至于他们是真正期待着在数十代乃至数百代的痛苦历练与积累中通往“根源”的渊博学者，还是连“圣杯战争”这个词都没法正确地念出来的可怜虫，圣杯的意志不会关心。
金发魔术师的声音变得有些刻薄，他从未曾在众人面前展露出这种程度的侵略性，也不曾对自己的兄弟姐妹做出如此轻蔑的评价，所幸在艾迪亚斯面前，他一分一秒都不必扮演“好哥哥”这个角色，更不必对那些连血缘关系都没有的“其他人”表示分毫尊敬。
「最有趣的一点是，后者要多得多。」
「……这可……真像是你说得出的。」
几秒钟的愣神之后，艾迪亚斯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眼角眉梢内所有严肃、无奈、沉郁都仿佛被青蓝色的山泉一濯而空。
太好了，突然而至的厄运、被全盘打乱的计划、即使同时极尽卡文迪许家族在科技与神秘两方面的研究都无法治愈的病痛乃至于盘桓于头顶近在咫尺的死亡阴影，都不能折断天才与生俱来的高傲。
这真是太好了。
「但是你看，我也是你眼中可悲的“后者”之一，」年轻人眨了眨眼睛，一片青翠的阳光在橄榄叶上跳动，「如果我得到那个万能许愿盒子，在“通往根源”和“你的健康”之间，我选择让你好好活下去。」
「哦，我真高兴你这么想，艾迪亚斯。」
魔术师抬起右手，宽大的袖口露出一截手腕，苍白到近乎透明的皮肤下淡青色血管寂静地蛰伏着，原本铭刻在手背上的三道赤红印记已经消失不见，只有些略显黯淡的疤痕残留在那儿。
「可你终究不会的，还记得我们小时候的那个玩笑吗？克莱因（Klein）和梅比斯（Mobius），你是我在这场战争中的维度投影，你完全知道我真的想要什么。」
「……你说得对。」
一阵长久的沉默盘旋在空气里，最终结束在艾迪亚斯微微扬起的嘴角。
他的笑容温柔而耀眼，如同伊甸上空闪耀的晨曦之星。
「几百年来，卡文迪许的这一分支一直为家族积累魔术界之外的财富与名望，并全力支持家族的魔术研究和延续——我们正是为此而存在的。这一次也不例外。
「我会把胜利带回你身边的，埃德温。」
北风就在此时此刻恰到好处地用透明的手掀开窗帘帷幔，将一片金琥珀色的叶子送入埃德温摊开的手掌心，无限分形的叶脉在莎草纸上层层展开，如同一团卷曲了十一维度的弦。
「一如既往，我相信你。」
——「Bless you，My Vivian.」
——「Always for you，MyMerl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