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WIV-间章 二律背反
五岁的埃德温注视着水面陷入沉思。
银镜倒映着男孩儿清透如紫水晶的眼睛和金色头发，它们柔软、灿烂而服帖，像是幼鸟的羽毛。如果湖水也有什么自我意识或评价标准的话，它大概会模模糊糊地觉得，自己正在注视一位天使。
这是埃德温刚刚养成——也许会持续一生，也许不会——的思考习惯，湖泊、河流或者海洋，甚至于清晨一滴蒸发之前的露珠。魔术属性的相通让它们如同神经末端的无限分形，他看到一片深蓝色的海洋在叶脉上流淌，并最终顺着青翠细弱的尖端滴落到一个同样稚嫩的声音里。
「嗨，你在想什么？」
埃德温回过头，恰到好处的微笑浮现在嘴角。几乎是同时，他翻开记忆中的书页，把那些冗长而繁复的家族树分支与面前有着一头金稻草般短发的男孩儿建立对应——这当然并不简单，可没有任何一个古老魔术家族的继承人是真正的“孩子”。
然后，那双占据了整张脸大半的圆框眼镜背后的绿眼睛与一个名字重合了。
「艾迪亚斯，」
他确认般地点点头，一本正经，「你是北美西海岸分家的艾迪亚斯。你的中间名是“莫比斯”，我对这个印象很深。」
「噢，对，是我。当然，我该一开始就自我介绍的，不过你真厉害，所有人的名字和长相你都记得吗？」
与埃德温年龄相仿的男孩子快活地眨眨眼睛，「很抱歉打扰你，只是大人们的那些对话太无聊了——无聊。有这么长的无聊。」
他拖长了尾音，伸手比划了一段“很长”的距离。
「我感觉，就像在一艘光速行驶的宇宙飞船上……噢，对了，你是不是不知道“宇宙飞船”的意思？」
「……艾迪亚斯。」
紫水晶里倏忽闪出一片温柔的辉光，埃德温微笑了起来。那种笑容和蔼而包容，远比一个五岁男孩儿应有的神情要成熟得多，「如果你足够聪明，那么你应该知道，无时无刻不向别人显示自己的“聪明”是一件最不聪明的行为。」
「呃，是的，对不起……」
「还有，我想我知道你的比喻。」
他打了个响指，湖水中一条透明光带蜿蜒而起，在男孩儿指尖扭曲分解变成一行短促、有力而无比辉煌的公式。在一个眨眼之间，它又再次消失了。
「哇哦。」
艾迪亚斯睁大了眼睛，「很棒的魔术……非常精准的魔力输入，我想我永远搞不好这个。」
「还不够好。」
金发的小魔术师摇摇头，「还不够好。我需要制作一件礼装，这就是我正在思考的事情。」
※ ※ ※
「嗨，你在想什么？」
遥远的未来泛起清脆的呼啸，将埃德温从回忆拉向现实。魔术师将掌心闪着温润青蓝色光芒的吊坠随意地塞进搭在轮椅扶手上羊绒长外套的口袋，回头向着正在大步走过整间屋子的女孩儿眨眨眼睛。她像是一阵自爱尔兰森林中吹来的明亮天风。
「我在想艾迪亚斯。」
「哦得了吧，你需要放松和休息。他不会有事的……有事也活该，上次他用一团乱七八糟金属条拼出来的怪狗把Griffin追的到处跑，这笔烂帐还没跟他算。」
长卷发编绾成麻花辫的金橙色旋风愉快地将所到之处的沉静气氛一扫而空，窗帘在她的一个响指叩击下自动翻卷打成漂亮的结，大片阳光前仆后继地涌入屋子。魔术师的苍白面容在阳光下近乎透明，像一块儿快要融化的冰。
他微笑着接过少女塞进手里的一杯泛着浓郁泡沫的热巧克力。
「Ann，他只是想和你的Griffin做朋友。」
「Griffin不喜欢他，我也不。当然当然，我知道你们关系一向很好，不过饶了我吧，我一点都不想再听一次有关艾迪帮你制造礼装的故事。」
安静地趴伏在少女肩头的金鹰Griffin恰逢其时地展开翅膀，似乎在表示认同。
「反正，都拉蒙德的直觉很少出错。」
都拉蒙德魔术家族的小女儿皱皱鼻子，「这真的很奇怪，你们从不吵架，可人类之间怎么能从不吵架呢？我的那些烦人的——哥哥们几乎每天都要揍成一团，然后再勾肩搭背的去喝酒、冲女孩子吹口哨。」
她说到“烦人”这个词的时候，绿眼睛仿佛正午阳光照耀下的森林。
「因为你的兄长们很热情、而且充满活力。可我无论如何也变不成你欣赏的那种性格哦。」
「不不不，完全不会。」
安诺特·都拉蒙德——“Ann”是个显而易见的昵称——有些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发，橘色的麻花辫被弄得有些蓬乱，「埃德温，我真的、真心受够了那群大型多毛动物的“过度热情”……我还是更喜欢跟你呆在一起。」
「哦……」
埃德温伸手抚摸了猎鹰金棕色蜜糖似的羽毛，沉静如深海的紫眼睛泛起一片温柔笑意。
「谢谢。」
「……你完全不需要因为这个对我道谢呀——」
女孩子像是被针刺了一样略显慌张地摆摆手，她想要说些什么而埃德温衣袋里突然响起的短讯提示音打断了她——有那么微小的一会儿，她由衷地感谢起了这个发来信息的人，这缓解了些也许只有她自己才能意识到的一些不知名尴尬。但紧接着，在被告知了发信人的一瞬间，安诺特就立刻放弃了一切正面的想法。
好吧，不管怎样。
她耸耸肩。
我果然还是不喜欢艾迪。
※ ※ ※
「致我亲爱的“希波吕忒”：
我非常高兴得知你召唤了“最适合你”的英灵。那位先生是一位非常伟大的人，非常冒昧地希望你可以替我、还有我们的先祖向他转达最诚挚的敬意——我猜你一定已经这样做了。
根据我的信息来源，与卡文迪许结成利益共同体的卡利亚斯家族和南意大利的杰诺维卡西利亚家族中都没有诞生被圣杯选中的“参与者”。圣杯战争不会影响家族之间长久以来建立的可信赖盟友关系，这对于我们来说是个非常幸运的消息。当然史蒂芬可不这么认为，他已经向我抱怨了很多次“他多么想向卡利亚斯家族证明自己”。不过，你肯定猜到的，我完全——没有安慰他，毕竟他可不该指望一个时日不多的病人有什么包容心，对不对？
说到这个，请不必担心我。甚至也请不要“为我而战”，享受你的战争吧，你非常清楚自己在期待什么，也知道我完全懂得你真正在期待着什么。
最重要的是，你知道我最期望得知的消息是什么。
你忠诚的“彭忒西勒亚”」
「致我亲爱的“SCP-073”：
是的，当然！你太懂我了！我无法用现有的任何语言来表达对科菲先生的赞美！他是个真正伟大而智慧的灵魂，相比之下我无论在哪个方面都自惭形秽，他可以来看到这个全新的世界，真是太好了。
战争不会分裂原本存在的同盟，我很高兴知道这个。但也许你会对接下来的这个消息感觉到不可理解的：我开始认为圣杯战争并不像所有传言中的那么残酷了。请尽可能地在心里、或者发邮件来批驳我的天真吧，我绝对、不会、承认错误的；）
你一定想不到我正在做什么——我在帮助一位魔术师寻找他的姐姐，并阻止她参加圣杯战争。最令人不可置信的是，我竟然还觉得这事儿合理极了。看起来你说的的确没错，这是我的战争，我的行为比我的思想更快地认知到了这一点。
你完全可以对此感到安心了，我会为了完成自己的期待而战斗。
并永不会辜负你的期望。
你忠诚的“SCP-076”」
※ ※ ※
「他是你的哥哥？」
有着一头蓬乱棕色卷发的男青年好奇地看着他的新朋友在投射到遮阳伞内棚的半透明屏幕上录入最后一个字，随后以一个眼神将之统统打包扔进邮件发送站。
「是的，一个温柔的人。」
「我懂了，你们是家人。所以你帮助我，我的朋友，我们是一样的。」
「哦……不，里奥。」
艾迪亚斯耸了耸肩，笑容意味深长。
「他和你的玫瑰是完全不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