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一生中最黑暗的时刻,
松鼠到来了。

#FWIV 第四战(第三篇) DEEMO-古树旋律

艾迪亚斯眨了三下眼睛,才驱除了雪白冷光在视网膜上投下的那片杂音。

淡淡的消毒水味儿混合着四肢百骸传来的疼痛与疲惫,沿着逐渐苏醒的神经忠实地一路传导向他的大脑。他有些艰难地转了转脑袋,坐在不远处,摆弄着一个悬浮于半空的描金黑立方体的长发英灵抬起头,给了他一个安抚的微笑。

「早上好,Master。」

 

「……这是哪儿?」

「这是达弗蒂尔。」

魔术师花了几秒钟来领会这个词的含义,他的脑袋还有些昏沉,被利刃刺穿的伤口在镇痛泵的作用下已经不再产生足以令神智昏厥的剧痛,但仍然像块儿压在肺叶上的大理石,沉重而冰冷,严重拖慢了他的思考速度。然后他回忆起一座风平浪静的海湾,当夕阳沉入海平面之下时,卷起的海浪如同在黄金蜂蜜酒中绽放的大朵黄水仙。

「……我以为……我们还在巴黎?」

「Master,你已经昏迷三天了,」

英灵以令人惊讶的娴熟手法拔掉了刺入魔术师手背静脉中的针头,看起来像个真正受过训练的医护人员——艾迪亚斯实在很怀疑他究竟还有什么事情是不会的,「三天可以发生很多事情。我最初的计划确实是一直留在巴黎,遭遇埋伏在地下工程隧道中的恐怖分子袭击是个报警的好理由,在警方介入监控的医院里你会非常安全,魔术师的守秘规则让他们不会轻易与国家暴力执法机关起正面冲突。但距离此次战争的督战教会所规定必须聚集的时间已经太近了,所以我不得不放弃了这个计划……总之,擅自替你做出了决定,我很抱歉。」

「科菲先生,你的决定不能更正确啦,我完全赞同。」

艾迪亚斯懒洋洋地把手举到眼前,活动了一下手指,确认它们还在自己该在的位置。迟来的记忆缓慢复苏,手执琴弓、神色冰冷的红发女性面容从脑海深处上浮,「不过,还挺可惜的,那个魔术师……她如果真的被通缉,还真是多少会对她未来的人生造成一些小麻烦的。」

 

当然,这得是在经历这场战争之后,她还能拥有作为普通人的、未来的人生才行。

 

※              ※             ※

 

巴黎是一座镜像之城。

成百上千公里的隧道、汩汩流淌的暗河,堆满白骨的地窖,以及古老的采石场在这座阳光从不踏足的地下城池中纵横盘虬,构成世界上最古老而精密的网络。仿佛古老巨树的根系,已经孱弱腐朽却又强健优美,枯萎却又生机勃勃,树瘤和寄生虫的孔洞附着在青红交错的心脏血管壁,泵出的粘稠血液在天空中盛开出被太阳神的光芒所庇佑的金色花都。

它立于一座填满白骨、摇摇欲坠的石灰岩迷宫之上,身披霞光,灿烂、典雅而所向披靡。

 

「可是……哎哟,就没人想着好好修修它们吗?」

魔术师扶着凸起的砖石,手脚并用地爬下最后一段有些锈蚀的台阶,他的衣服和牛仔裤上沾了些白垩和黄土,衬得一头蓬乱金发有些没精打采。冬季的阴冷寒意顺着与岩壁接触的手指渗入皮肤,让艾迪亚斯打了个哆嗦。

他和英灵正沿着第四区的巴士底广场附近一条隐秘的通路——只有自幼就在地下隧道中伴随着探照灯和自制地图一同长大的人,或者,随身设备存储模块里放着几乎所有城市地图的人才知道入口的那种隐秘通路——深入地下,像那些天生就喜欢探险的年轻巴黎地行客一样。

「最初它们为建设而诞生,并为了亡者而改变,然后它们一度成为遗留的问题和讳莫如深的伤疤,而现在,它们是不可撼动的历史。」

跟在金发魔术师身后的长发绅士耸耸肩,他跳下隧道的动作干脆利落而优雅轻捷,像山谷中一只矫健的斑羚,鞋底接触有些积水的地面,甚至没有踏出过大的声音——噢,当然,艾迪亚斯对此已经非常淡定了,在他知道英灵生前的爱好是骑马、跑步和冬泳之后。

「科菲先生,我原本以为你不会喜欢这种阴森森的地方。」

「确实如此。」

英灵的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仰头环视着被有些昏暗的荧白光线照亮的巨大空洞。他们所踏出的每一步,脚下都曾浸透着无数人的汗水,也许还有鲜血——如同整个人类文明前行至今的缩影,「但我非常尊敬曾为此而付出努力的,以及长眠于此的每一个人。而他们之中的大多数却再也不能像我这样,再次站在这片土地上。」

「那是因为你非常伟大。」

「不,那些事情我不去做,也终会有人做。只要人类还存在,文明、宗教、科学以及对未知的探索就会一直持续下去。伟大的并不是我,而是这个深邃奇妙的世界,和人类本身。」

幽暗光芒下,英灵的眼睛深邃如烛光下的琥珀,「我只是,非常幸运。」

有些人确实会在背负盛名的时候内心高傲却故作姿态,而艾迪亚斯非常清楚Caster绝没有那样的想法。如果成为英灵的资格也可以出让,他想,Caster多半会将登上那座诺亚方舟的船票送给被他认同的、“真正伟大的人”。

不过,那些人多半也已经、正在或者终将去到那儿。

金发魔术师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笑了起来,「即使如此,科菲先生,幸运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遥远而曲折的隧道深处——比魔术师手中投射出的蓝白色电子荧光所能照射到的范围更远的地方——隐约传来的声响似乎是些断续的乐音,打断了魔术师漫无目的的思绪。

「啊哦,看来我们不是唯一的探险者。」

这没有令他太过奇怪,幽深的地下城绵延覆盖几乎整个巴黎,就在此时此刻,一定有精力过剩的嬉皮士们在某个空旷的岩洞中伴随着烟火、迷幻药和重金属音乐跳起不成规律的舞蹈,而另一些安静的砂岩大厅中,墙壁上也许正在耐心地被一群扎着迷彩头巾和印第安长辫的艺术家涂满海洋的颜色。

「Master,我认为最好保持必要的谨慎。我感觉得到这里漂浮着细微的魔力微粒,虽然它们大多数应该来源于地下埋葬的尸骨,但仍然不能掉以轻心。」

「当然,」

艾迪亚斯点点头,「不过我不太担心我们会搞错这个,毕竟真正的魔术师可和我这样的游客完全不同,我还真是很难想出个他们会在圣杯战争的紧要关头来到这种地方的理由。」

他小心地绕过凹凸不平的地面坑洼中的粘腻积水,在许多道路分叉中随意挑选了一条继续前行。相比之下步履悠闲得多的长发绅士跟在他身后不远处的距离,琥珀石色的眼睛里闪着思索的光,似乎是真的在为魔术师随口提出的问题寻找一个合理的答案。

「噢,我想到了一个理由。」

三步之后,年轻绅士忽地开口。

有些冰冷的水滴恰逢其时地从穹顶落下,顺着金发魔术师围巾缝隙滑进领口,带给他从头顶到脚心的一缕寒意。

「如果,对方所召唤的英灵曾长眠于此的话。」

 

 

莫妮卡·格拉纳达跺了跺脚,想要驱赶那种仿佛渗入骨髓的寒冷。

她那半吊子的治愈魔术实在太过糟烂——莫妮卡竭力避免去回忆那场从加尼叶大剧院开始的遭遇战,她羞愧于自己表现出的软弱和无能,还有对过去的缅怀情感……天啊,她恨不得把头埋进泥土里——一定有那么几根骨头不在原本该在的正确位置,以至于直到现在它们还在因为这股阴森凉意而隐隐作痛。

手工翻毛小羊皮靴子无疑不适合涉足这种地方(它甚至还是浅色的!),她踩到一块滚落的尖锐石块,险些因此扭伤脚踝。地下的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湿漉漉的土壤发霉特有的沉闷味道——这里不是被修缮整齐,开放给公众参观游览的那部分“公开区域”。没有那些似乎在指引亡者归途的灯光,没有简洁、庄严而冰冷的墓碑,唯一相同的是那些圆木堆一般贴着岩壁整齐码放的股骨和头颅,没有名字没有记忆,毫无空隙不可分割,像是在战场上同时逝去生命的情侣,双手交握化为白骨,眼窝的空洞中盛开出青色鲜花,即使死亡也不能将他们分开。

他们是这地下隧道的第二层皮肤。

而这绝不是一位优雅的音乐家该踏足的地方,即使这位音乐家是格拉纳达魔术家族的未来继承者。

 

是啊,我为什么要来这儿?

我在逃跑吗,我要逃避到哪儿去?我还能逃避到哪儿去?

有那么一秒钟她有些恍惚,似乎连周遭空气都带着些迷宫般的曲折,让她有些头脑发晕。荒凉而逼仄的空间很容易消解人们对于自我行为的认知,隐藏在小提琴手心底的那些自我厌恶层层叠叠地从脚尖向着头顶蔓延,她仿佛在这条冰冷而没有尽头的隧道彼端看到与自己有着同样面容的身影,红发猎猎燃烧,蓝眼睛像是边缘锋利尖锐的钻石,不屑一顾的冰冷眼神中涌动着她从未敢却不得不承认的事实:莫妮卡·格拉纳达,你是个彻头彻尾的懦夫。

棕发的男人在红发魔术师身边悄无声息地现出实体,将自己的黑灰色风衣披在女性御主的肩上。他和以往一样沉默,战斗中的锋锐与咄咄逼人已然消失不见。莫妮卡当然不指望英灵能给自己什么多余的安慰,但他的存在本身确实驱赶了一些填充在女魔术师大脑中的迷雾。

「Berserker,对战争的险恶程度过度低估,这是我的失误,我不会再犯那些糟糕的错误了。」

她深深吐了口气,故作轻松地对沉默的英灵露出笑容,语调高昂带着稍显刻意的热情活力,「与敌人谈判,想要仅通过“剥夺令咒”就能解决问题是没可能的,胜利者只能有一个。革命需要流血,战争需要死亡,」

眼神明亮如太妃糖的小女孩儿和她的口琴、绑着发带的快活棕发青年有着泡成蜜酒的橄榄色眼睛,他们的影子忽地在莫妮卡脑海里闪烁了一下,泛着灰白色气泡沉了下去。

「总之,再遇到敌人,就杀掉他们。」

 

 

艾迪亚斯停下正要跨过一道泥泞裂隙的脚步,在正面与一对明显与地下墓穴格格不入的组合遭遇之前当机立断地后退,把自己隐藏在隧道拐角的空洞阴影里。

提着小提琴盒、蹬着过踝短靴、面容精致的红发少女和她沉默的男性同伴,看起来真像是在好莱坞大片、或者法国和意大利的黑帮电影中会出现的常见主角队伍,<这个杀手不太冷>之类的。被美国日益发展的第七艺术荼毒已深的艾迪亚斯觉得,那个造型精美的琴盒里多半该放着一支拆解成零件的狙击枪,可能是M22或者XM109,而眼神冷漠的少女只需要大概二十秒就可以将它组装完备。他们应该会表情平静地在干掉些杂鱼之后于午后的灿烂阳光之下穿过某个开满鲜花的喷泉广场,抱着大盆绿萝和蓬松的玛德琳蛋糕,惊起的一群白鸽从天空中飞过,冷色调,超长镜头,大广角。

他飘忽的眼神在年轻女性火焰般红发上短暂停留,GoogleGlass的镜片闪了闪,人脸识别框旁边忽地瀑布般涌出一堆弹出页面,排在首位的视频已在这短短几秒钟之内加载完毕,音乐厅的金色穹顶映入青橄榄色的眼睛。春天奏鸣曲的第一小节在他耳畔响起的时候,艾迪亚斯惊讶地挑起了眉毛。

「哇哦,科菲先生,你看,」

金发的年轻人眨眨眼睛,示意英灵跟从自己的目光。

「那个人,居然真的是位挺有名的音乐家。」

这可比她真的是个在琴盒里藏了枪械的杀手更令人惊讶,还有什么情况会让一位能举办独奏音乐会的首席小提琴家踏入这片巴黎地下未被开发的阴影中呢?

艾迪亚斯耸耸肩,答案似乎显而易见,但他不太想在这时候去验证自己的猜测。作为拥有一间概念科技研发工作室的工程师,制定详细且科学的日程表是非常重要的,而比日程表更加重要的,是严格按照日程表办事。比如,在他的日程表里,督战教会规定“必须聚集”的最终期限到来之前,“主动挑起战争”并不位列其中——

 

原本已经正逐渐远去的红发少女突然停下了脚步。

「谁在哪儿。」

小提琴家回过头,昏暗的漫反射光线中,她的眼睛是灼灼燃烧的锋利蓝色火焰。

一阵如有实质的锐利寒意猛地窜进艾迪亚斯的太阳穴,伴随着比冰霜更冷的女性声线,明亮炽热的火焰划开陈腐潮湿的空气,高速掠过石灰岩壁与堆积整齐的白骨,冲向金发魔术师的藏身之处,像是从天空坠落到黑夜之中的太阳。

 

※              ※             ※

 

「对方的职阶是Berserker,但存留了相当程度的理性与自主人格。」

噢是吗!Amazing!那他还当什么Berserker!

英灵自魔力链接里传来的讯息让艾迪亚斯很难忍住在心里大翻白眼的冲动,毕竟“将一个理智尚存的Berserker作为对手”可称不上个好消息。更何况,早在刚刚开始逃跑的时候,他便和Caster被曲折分形如树木根系的隧道分隔,现今状况下根本无从得知科菲先生是否拦住那个“杀手莱昂”,至于自己——天啊,只是忙于躲避“玛蒂尔达”那些该死的火球就要竭尽全力了。

一道火光就在此时恰好险险擦过他的脸颊,灼烫高热近在咫尺,有些蓬乱的金色发梢因过度接近高温而开始卷曲,发出些蛋白质焦糊的不祥气味。

「嘿!小姐!你别冲动!拜托!听着我再解释最后一次!我没有在跟踪你,也没想…………哦我的天,好好好算了随便吧。」

艾迪亚斯匆忙而狼狈地闪进一个突兀的拐角——他可一点儿都不擅长运动,每年在健身房里度过的全部时间累积起来不会超过一个星期——缀在他身后的赤焰如同装载了红外线的导弹,踏着音乐家乌色琴弓下倾泻而出的急促节拍,以完全不符合常理的曲线轨迹如影随形。他不得不手忙脚乱地拔出别在腰带上那把造型奇特的小型枪械,纯粹的魔力流自枪口爆发,仿佛科幻电影中那些飞跃太空的蓝白色光线,它们准确地击中发出猎猎呼啸声的炎弹,爆开的金红色火星飞溅在墙壁和地面上,伴随着在隧道中反复回响的乐曲发出嗡嗡的爆裂低鸣,尘土和碎裂砖石自岩壁扑簌簌掉下,呛进金发魔术师的喉咙,传来一阵干涩的刺痛。

「……为什么。」

琴声忽然停止,陡然安静下来的空间里只能听到有些急促的呼吸,石块碎裂掉到地上,发出细小的哗啦声响。艾迪亚斯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女魔术师是在对自己说话。

「你的魔力放出手段过于简单直接,转化率和利用率更是粗糙可笑至极,根本没经过什么像样的训练……你不像个魔术师,不,你甚至不能称得上是个魔术师。你该去过普通人的生活,你根本不该来参与这该死的战争……你为什么要来!」

女性有些颤抖的声音在隧道凹凸不平的墙壁上反复折射,冰冷语气掩盖不住其中细微的稚嫩。在这个距离艾迪亚斯发现她看起来其实很年轻,二十四五岁?或许还要更少些,甚至和自己差不多的年纪。他不知道培养一位能举办独立演奏会的音乐家要多久,但女魔术师的年龄明显远远不够。

她在这方面一定是个真正的天才,并且愿意为此付出一切可能付出的时间。

 

所以。

艾迪亚斯意识到这个显而易见的事实只用了一瞬间。

她并不是真的在向自己发问,也并不真的想得到回答。

她显然有一个不得不卷入圣杯战争的理由,为此而诞生的所有挣扎与痛苦都凝聚在永冻冰川般的蓝眼睛里,一定有什么同等重量的东西——责任、爱情、或者家人,比如一朵暗红色的玫瑰——在她心中的天平上与那把夜空般的小提琴各执一端,分庭抗礼。

她一定深深厌恶着这场不讲道理,毫无逻辑的战争。

 

紧接着,年轻的金发魔术师笑了起来。

「Because Ican.」

 

※              ※             ※

 

棕发男人皱起了眉头。

他感觉到御主忽然暴起的魔力波动,像是一簇被氦闪抛起的太阳风。这不是个好现象,过于激烈的情绪会影响对战斗情势的判断。如同他会在战斗中刻意以锋利刻薄的言词激起对方的情绪,使之失控从而产生破绽。

对方的Master在做同样的尝试吗?

「你在为那位小姐担忧。」

谨慎地与他保持着一定距离的长发英灵笃定地开口,「虽然她追击我的Master而去时,多半看起来占了上风,但你现在正为她担忧。」

「我的御主确实有非常明显的性格弱点,但无需他人妄加多言。」

男人随手在堆积成坚实墙壁的白骨中抽出了一支,干燥冰冷的骨骼接触他的掌心,化作一柄闪着锋利光泽的银白长剑,「这种拙劣的刺激对我不起任何作用,不必为此枉费心机。」

「噢,」

巧克力色长发的英灵眨了眨眼睛,温润的浅胡桃眼瞳中泛着蜂蜜似的光。他是个Caster,大概吧,他只可能是Caster。毕竟他看起来不像是任何一个战士、将领、君主、刺客或是冒险者,Berserker没能在他身上找到一丁点儿与记忆中或者在现世所获得的知识相重叠的影子。

「我也一样——」

长剑就在此刻突袭而出,泛着银白冷光的锋刃划开黑暗,如同夏季雨夜贯穿厚重云层的惊雷。可在剑光刺穿长发青年的胸膛之前他就像春天的融雪一般消散了。Berserker几乎没有惯性地折转身子,与化为点点星屑的幻影擦肩而过的同时,不知何处而来的风声击穿空气,带着突破音障而产生的轻微爆鸣,一枚透明的水晶石子弹擦过棕发英灵的衣摆,钉入他身后的石灰岩壁,碎裂的细密纹路蛛网般辐射开来。

「你的攻击精准度可不怎么样。」

灰紫色泥沼里泛起些微小的不屑泡沫。

「是啊,」

长发英灵毫不在意地对此表示了赞同。他没有现身,没什么具体情绪的声音却在弧形的隧道中反复折射,似是极远又似是极近,「我在“如何更好地攻击他人”这门学问上没有做过什么研究,这不是我生前涉猎的领域之一。」

「在战争中,这种伪善派不上半点用处。」

Berserker耸了耸肩,看起来并不在意对话的另一方不在自己的视界里——当然,也许那个Caster确实有些隐藏自己的本事,但可他们总是需要一个阵地,或者一个工房,寄居蟹爬出坚硬的甲壳之后就只是一团可以任人宰割的软肉。

「你是第二个这样说的,这真奇怪,好像每个与我们遭遇的对手都这么觉得。」

Caster的声线放低,听起来有些无可奈何,「当我释放出“善意表达”的时候,我并没有在伪装任何意思,要知道我可从不擅长这个。」

「你在一场战争中渴望着和平?你将战争当做什么?人们可以坐下来用客观的谈判解决一切?你对人类理性所赋予的高度期望可笑之极,你为何不干脆将它想象成一场用鹅毛笔和颜料玩耍的游戏算了?这不仅伪善,而且愚蠢。」

冷静到不似其职阶的男人喉咙里挤出像是嘲笑的声音。他想起一个炎热、疯狂、热烈、腐朽、被鲜血和繁花包围的夏日,想起烈烈青阳之下环绕整条圣奥雷诺大街的喧嚣人群,连道路两旁的窗口都挤满了表情扭曲狂热的脸孔,男人和女人们穿上他们属于节日的盛装,领口装饰着蕾丝与绸带,就像这一刻真的是个什么值得庆祝的日子似的。

那时他站在广场正中,用令自己都有些吃惊的平静眼神注视着这一切,仿佛那个即将踏上流淌着岩浆和黑铁的死者之地的人并不是自己。

他注视着那些曾为之战斗并宣誓绝不放弃的人们,为着自己即将到来的死亡放声高歌。

「我也曾经这样愚蠢。」

面容冷峻的英灵闭上眼睛,只有在此时此地,所有沉寂于此的白骨都可以化作他的感官和触手。一些融在腐朽空气中的魔力漩涡在不易察觉的角落里涌动着璀璨星光。这实在有些讽刺,那个Caster的灵魂是如此的熠熠生辉,以至于竟完全无法泯然于芸芸众生之中——

他听到那个人的声音。

「确实如此。但人类脑海中所隐藏的思想和力量,在它们并未爆发时谁都不能获知,我坚信人类之间确实可以建立理智、尊重而平等真诚的对话。诚然,我们仍是一个幼稚的、存在于摇篮之中的文明。可婴儿终会长大,就和我们的祖先终会走出海洋一样。

「而且,」

Berserker忽地转身,利刃向着身后空无一物的黑暗狠狠斩下。

银白长剑与胡桃色手杖在空气中“铮”地相撞,发出真正金属兵刃交错的清越声响,编钟坠地似的久久在宛转隧道中回荡。长发青年因陡然爆发的魔力威压而在骨殖之间一片凹陷阴影中现出身形,施加在手杖上的力道庞大而凶猛,英灵退了几步,后背抵上冰冷墙壁。他的话语却未被突如其来的攻击打断,银光映照下,深琥珀的眼睛宁静如山岳。

「我清楚地知道你为了让人类走出摇篮而作出的可敬尝试,你.从不愚蠢。Maximilien·.Robespierre先生。」

 

「你……!」

有些冗长的单词像是一道突兀降临的咒文,冲入狂战士的大脑,堪堪拖慢了他的行动。一秒钟不到的停滞已经足够——年轻的学者眨了眨眼睛,再度消失了。

「噢,我不认为你有对我否认这个事实的必要,毕竟这实在显而易见。当然,我也完全不会因为知道了你的名字,就突然有了能在Berserker手下全身而退的自信。」

忽远忽近的飘忽声音再次传来。棕发英灵的脸色逐渐变得有些难看,无论生前身后,他都有过暴戾刻薄抑或自大的名声,显然那些评价并非全然虚假。

「够了!」

他厉声开口。

对方的话语听来明明谦逊非常,Berserker却总有种被小看了的感觉。并非在普通的“敌人”的概念上,一定要说的话,更像是人类之于猎豹或角马群——即使猎豹可以轻松地用利爪撕开人类脆弱的喉咙,而迁徙的角马群足以将任何挡在他们前面的人踩踏成一滩烂泥。人类仍然不会认为它们是与自己平起平坐的智慧生命。

「你究竟要使用这种躲躲藏藏的手段到什么时候!」

「……到什么时候?」

Caster似乎带着些许笑意的声音湮没在由远而近的沉闷爆炸声中,空洞的隧道穹顶传来巨大轰鸣,仿佛传说中手持审判之剑的炽天使从天而降,搀和着火焰和硫磺的光芒蓦然劈开黑暗,伴随着一段昂然而曲折、近乎绝艳的漂亮颤音。被火网组成的弹幕穷追不舍的金发青年从坍塌的隧道上方纵身跳下,他的衣袖和裤脚沾满泥泞灰土,围巾早不知道丢到了哪个角落,脸颊上有些烟黑色的烧灼伤痕,但他眼底依然闪着些微妙的笑容,像青翠的橄榄叶在星光下绽放。

「——就到现在为止。」

 

金发魔术师扬起手臂,握在掌心的小型枪械喷发出纯净的高度压缩魔力流,所经之处的一切白骨和砾石尽数被轰成细碎粉末。如同高压电缆短路般耀眼白光纵穿隧道,精准地击中方才钉入墙壁的水晶石子弹,一滴水于沙漠烈阳下蒸发的时间,透明的流线型晶体炸成千万朵光耀的尖利碎片。它们沿着隧道中细细的同源魔力流疾驰向远方,次第引爆每个早已被艾迪亚斯在方才“漫无头绪的奔逃”中安置在一些“节点”之上的激发装置。

仿佛天空震颤大地裂开,整条隧道的墙壁轰然倒塌。这片地下幽深迷宫与纵横的铁路、矿洞、排水、运输系统形影不离交错而生,像一对儿在母体内便已然无法分开的连体婴,藏身于其中的自来水运输管道被这场或许蓄谋已久的小型爆炸彻底切断,失去目的地的高压水柱发出爆鸣,霰弹枪一般四下喷溅,在墙壁上留下凹陷孔洞。从未被阳光与云朵眷顾的地底城池下起不知何时会停止的暴雨,紧追艾迪亚斯而来的女魔术师发出压抑惊呼似乎想要后退,可吞没一切的瀑布几乎没有悬念地追上了她。火焰在倒悬天际的海洋倾倒下没精打采地次第熄灭,小提琴手精心打理的柔顺红发被彻底冲散,化作一团在美杜莎头顶嘶嘶吐信的冷血动物,打着绺儿粘腻地贴在她的脸颊与脖颈上,和那件可怜的崭新羊毛大衣一样。

……感谢靠谱的城市规划图。

魔术师按着心口长长舒了口气,敲敲眼镜架,倒映在橄榄色虹膜中的四五张全息地图迅捷安静地尽数折叠,让正常的景物重新掌控他的右半边视野。

要不是时计塔不缺这点钱,艾迪亚斯想,他恨不得给时计塔捐一座以“Google”命名的实验室。

「真是不错的计划,Master。」

优雅的学者于金发年轻人面前无声无息地现身,一枚水晶石坠地生光,化作一环上帝与诺亚立约的彩虹,将激射而出的洪水完全阻挡在外。

胡桃木杖尖重重顿击地面,溅起的每一朵水花都已被闪电染成击穿空气爆出的明亮蓝色。带着噼啪声响的锐利电光如游曳于水中的魅影,层层叠叠地搭乘着四散奔涌的水流,沿着棕发英灵濡湿的衣摆和脚腕盘旋而上,麻痹感伴随着剧痛迅速充斥了他整个右半边身体,仅仅零点几秒之后,电光攀援至他的胸口,震得他向后踉跄了几步。

半规管里里有一万只蜜蜂嗡嗡正在鸣叫,鞋底镶嵌银钉的踢踏舞团成员在他的运动神经中枢里拉手跳起塔兰泰拉舞蹈,可他的大脑仍然无比清明——也许“世界”认为,已经没有什么事情能让他更加疯狂了。

针入骨髓的疼痛钻进四肢百骸,Berserker的指节因猛然遭受剧烈电击而麻木,手背和右半边面颊上泛起闪击而成的大片紫绀。但这一切从来就算不了什么,相对于他所直面过的死亡,这点儿小打小闹简直称不上是“阻碍”。

他握紧了手中的银白长剑,剑刃深深楔入墙壁阻止了他继续失去平衡。

御主先前的指令毫无阻碍地浮现在他的脑海里,像一枚无法被抹除的思想钢印——

再遇到敌人,就杀掉他们。

 

并且,最重要的一件事在于。

棕发的男人不易察觉地微微扬起眉毛。

此时此刻,Caster不在自己的阵地里。

而他却在。

 

被喷涌的水瀑冲毁、零落地散乱在地面上的十数支白骨骤然暴起,向着唯一的目标高速接近的同时从尖端开始化为银白的利剑,它们以不可逼视的速度刺穿水幕,冷光如刃,卓然如洗。

也许仅仅在那极度短暂而又极度漫长的一刻,年轻学者的反应速度比他所操纵的电与光更快。他抬起手杖连续射出两枚水晶石子弹,旋转带起的气流和光芒扰动了携带着死亡的凶器飞行轨迹,它们先后被坚硬如金刚石的透明子弹击碎,褪去闪耀光泽重新化为苍白的人骨粉末。

「看来,你确实没有说谎。」

隔着哗哗作响的水流和哔剥电火花跃动的声音,Caster听到棕发英灵有些扭曲的、带着冰冷寒意的声音。

「你对取得胜利所需要的不择手段,真的毫无概念。」

 

——!

危机感一霎间飙升破表,年轻学者猛地回头,长发在他身后甩出一道锐利弧线。水晶石子弹携带着尖利呼啸,击穿一切阻挡在它前行路线上的障碍,如果宇宙真的建立在人择原理之上,至少在那短暂的一个刹那,Caster并不介意杀死阿尔伯特·爱因斯坦,以换取一次可以超越光速的机会。

只差不到零点一秒。

阿基里斯在这个不连续的宇宙中还是追上了乌龟,二选一的最终抉择、拆弹小组剪断了正确的引线。最后千分之一个瞬间,透明的子弹撞上刺入金发魔术师胸口的银白利刃,长剑失却动力偏离通往死亡的道路,在即将刺入艾迪亚斯心脏前险险擦过边缘,洞穿肋骨和肺叶,鲜血在滴落之前,融化在冲刷一切的流水中。

「Master!!」

艾迪亚斯有些茫然地睁大眼睛,他感觉得到科菲先生扶住了自己的肩,语气中带着从未有过的细微颤抖。他张了张嘴,试图想要开口告诉Caster别担心在现如今的医学技术下这不是什么大问题,但疲惫、疼痛、眩晕和不断涌上喉咙的血沫阻止了他。

在模糊的意识将他拉入遥远深海之前,他似乎听到英灵的声音,比这片黑暗和冰霜更冷。

 

「我是如此惊讶。」

「被“世界”所认同,并赋予荣光的英灵,竟然会卑劣到以试图杀害普通人类作为胜利的关键。」

 

※              ※             ※

 

莫妮卡清醒地意识到Caster不会放过自己。

衣裙和头发湿嗒嗒地贴在她的身上,冬季的寒冷锥心刺骨,连催动魔力再点燃一个火苗都是奢望。Berserker抱着她飞速在隧道与隧道间奔跑,她当然没有那个满身古怪装备的家伙那么多“专业”的地图,可她绝不担心Berserker会在这里迷失方向——

一片没有第三维度的雪亮白光从泛着粼粼波光的地面上陡然升起,它的边缘起伏极度古怪,仿佛一块巨大的长方体被二维展开所形成的平面,瞬间充斥了莫妮卡的全部视野。

地下隧道的昏暗被那几乎获得实体的光芒撕扯成残破不堪的碎片。比极光与霓虹更加繁复的色彩从雪色光芒中心开始无穷无尽地涌出,火焰似的玫瑰在被青铜浇筑的金盏花上绽放,飘落的血色花瓣渗入灰橙色大地,将流淌的碧绿河流染成被群青颜料打湿的漆黑鸦羽。它们在小提琴手眼底那片澄澈的蓝宝石湖泊中飞速旋转,互相融合、扭曲、盘旋、闪烁、收缩成一点又瞬间再次展开,组成无法用人类语言定义,甚至于无法被人类的视锥细胞感知的可怖色彩。

冷汗顺着莫妮卡的红发潸潸而下,混进那些浸透衣服的冰冷地下水。似乎连耳朵也被癫狂的色彩一股脑地灌满,她无法判断那种凄厉的声音是不是自己的尖叫,如同被剥掉头皮、打碎头骨、剜出眼球、撕裂肌肉的剧烈疼痛沿着敏锐神经寸寸爬升,仿佛千万根尖利钢针刺入瞳孔、耳膜、脊髓和血管,将少女清明的大脑搅成一杯草莓奶昔色的岩浆。

 

「噢,天啊,莫妮卡·格拉纳达,看看你现在成了什么鬼样子。」

一个少年的声音突然居高临下地出现了。清亮而温暖,又带着难以忽略的冰冷嘲讽,属于马德里冬日的阳光猛地击碎那片混沌色彩组成的万花筒,把一堆七零八落的尖锐碎片丢在了潮湿寒冷的地面上。

是谁?!

谁在说话?

莫妮卡惊愕地瞪大眼睛,刺目色彩迅速消退之后所残留的幻影还粘连在女魔术师的视网膜上,地下隧道重新陷入它原本应有的昏聩,鬼魅一样的色斑于穹顶与墙壁之间晦暗不明地跳动。一个人影逐渐地从幽深的黑暗中显出身形,他穿着宽大而面料舒适的休闲外套,有些翘起的短发是和她如出一辙的漂亮红色,眼神明亮坚固,如同最纯粹的琥珀。

……卡……卡洛斯?!

几乎没有任何词汇能用来形容她这一瞬间的心情,白骨指爪从腐烂的泥土中伸出,狠狠地将她的心脏一把攥住。

「卡洛斯,你……」

「别担心,我到这儿来只是因为实在没法遏制住自己的好奇心。有件事情我已经猜测很久,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答案。」

少年语气轻快温柔,似乎这里并不是巴黎地下蛛网般纵横虬结的未开发隧道,而是自己居住公寓的客厅,莫妮卡握着热气腾腾的白色骨瓷茶杯,坐在他的对面,热气在午后三点的阳光中氤氲成温柔的白金色。

「我亲爱的姐姐——」

他弯起眉毛,露出一种恍惚的、女魔术师从未见过的陌生笑容,像是某个古老魔术家族的真正继承者。

「你要到什么时候,才会在这场战争中死去呢?」

 

你……

你在说什么啊,卡洛斯。

你怎么会在这儿?你一个人来的吗?这太危险了,这不是你该涉足的领域。

莫妮卡艰难地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灌下了滚烫的铁水,滞涩疼痛沿着心口一路攀升。她想问的问题有无数个,而唯一仅存的理智拼命地封紧她的牙关,撕扯着她的神经在耳边高声呐喊:别傻了,莫妮卡,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着,看看你面前的卡洛斯·格拉纳达,听听他说的话,他哪里像是需要你的担心和保护??

「你为什么要如此惊讶?你不是一直都在想着这件事吗?你是个真正的天才,所以你就该拥有一切。你可以随便做出选择是吗?当你想抛弃魔术师的荣耀去当小提琴家,就可以成为乐队的首席提琴手,而你想要回到魔术的世界里时,你就可以继续当你的格拉纳达家族大小姐——为了保护我,忍痛放弃未来一片光明的音乐事业,作为格拉纳达家族的未来继承人参加圣杯战争,这不正是你自我感动的可笑理由吗?」

少年口中吐出的每一个音节都是一把尖锐匕首,狠狠地扎在女魔术师的心脏上,破裂创口里迸出的火焰化作羽毛漆黑的乌鸦,发出嘲笑般的凄厉嘶鸣。

「亲爱的姐姐,我是真的非常爱你。所以我慷慨地让你完成你的愿望,交出令咒,装作被你的魔术抹去了一切有关的记忆,让你带着自我牺牲的伟大心情踏上这条通往死亡的道路——和你的想象一模一样。」

他拍了拍手,明黄色的火焰沿着他一路行来的脚步在隧道两侧次第绽放。

「所以,你确实在这场战争中保护了我。而我继承家族之后,会将父亲送你的小提琴葬在家族墓园里。你的每个生日,我都绝不会忘记在你的墓碑前献上一束百合花。」

 

不,卡洛斯,不——

女魔术师颤抖的手指捏紧了乌色琴弓,骨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起青白色。她确实想做些什么——如果卡洛斯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如果他真的想要在这儿夺走她的生命。

但她无论如何都不能举起那把普通的小提琴,仿佛它就在这一刻突然获得了百万吨的重量。红发少年的灿烂笑容开始在她的眼前放大,莫妮卡忽然有些意兴阑珊,一种混合着失望、愤怒、痛苦的奇妙轻松感缓缓上浮。如果这就是注定的结束倒也没什么不好,只可惜她不能为自己演奏一首安魂曲。

仿佛有缥缈的阳光照射在她的眼睑上,不知何处吹来属于春季田野的风,像是来自幼时父母曾带她所见到的,最美好的花海。

会有人来向自己告别吗?艾丽娅有没有找到新的合作伙伴?像她那么优秀的经纪人可不多见,不知哪个新人有这么好的运气。噢,我也没来得及去一次维也纳金色大厅。真可惜,这些愿望我一个都没能实现。无论是我自己的,艾丽娅的,还是Berserker的……

……Berserker?!

等等,Berserker在哪儿?!如果这一切真的发生了——

 

「——Berserker!!」

这一次,红发少女真切地听到了自己的大喊,毫无风度毫无形象,与世家小姐或是音乐家之类的词汇都完全无关。像是巨石突兀地击碎一面倒映着世间万物的镜子,一股尖锐而锋利的庞大魔力回应了她的呼喊,狂暴地撕碎了缠绕在女魔术师眼前的整个世界——

莫妮卡·格拉纳达睁开了眼睛。

 

她瘫倒在冰冷的地面上,大口呼吸着地下缺少氧气的陈腐空气,像是一条被丢到沙漠中的鱼。

姗姗而来的疼痛再次顺着脊髓向着大脑攀援而上,莫妮卡感觉太阳穴那儿有一整支交响乐队在演奏着拉德斯基进行曲,她的眼睛因充血而肿胀发痛,玫红的血丝在眼白上纵横遍布。

她试图站起来,但失败了。

「Master,」

单膝跪在她身侧的灰眼睛男人开口,语调一如既往的平静,仿佛刚才击碎幻境的人并不是他一般,「这是我的失职,我没能及时察觉Caster的宝具开启……在你因遭受精神攻击而陷入幻境的这段时间里,他们逃离了。」

「……不,没关系。」

下意识地回应之后,莫妮卡有些愣怔地想起,从战争开始以来,这个词她似乎已经说了无数次了。

 

※              ※             ※

 

「所以啊,科菲先生,你那时让她看到了什么?」

艾迪亚斯在病床上翻了个身,他实在躺得有些无聊,英灵以提灯女神般的坚定眼神拒绝了他的一切娱乐需求——是的,包括联网获取讯息,当然。就连几乎与他生命等同重要的GoogleGlass都不在身边。

 

「一件你没有告诉我,而我却猜到了的事情。」

 

正站在窗边认真地组装一架望远镜——天知道他从哪里搞来的零件——的年轻学者转过身,沉静的胡桃色眼睛里闪着意味深长的光。

一阵突如其来的风扬起他身后暖白色的亚麻窗帘,打磨成光滑曲面的透镜视界之外,大片乌云从海平面的尽头缓慢而不容拒绝地扫过达弗蒂尔日落前的灰金色天空,像是一位优雅的女王拖曳着银鼠天鹅绒的裙摆踏过光亮如镜、一尘不染的晚宴厅地面,雷声敲打出舞会开始的钟声,粉紫色电光是缀在她裙裾上的蕾丝装饰。

乌墨色的烈风伸出惨白指爪,抓起夕阳被吞没前最后的平静蜂蜜色,撕扯成半透明玻片的海水高山轰然倾塌,海鸟们惊声尖叫,扑棱棱地赶在第一滴雨水轰击大地之前乘风而去。

 

暴风雨就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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备注:

有关25组Servant将尖锐物体转化为武器的宝具能力,事实上「单次只能转换不超过两把」,但由于此对战地点对于25S有极大加成和剧情需要,我二设他仅仅在这个地点可以「一次转换多把武器」。

我不拥有此技能的任何解释权,一切最终解释权归25组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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