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一生中最黑暗的时刻,
松鼠到来了。

#FWIV-间章(教会副本) VIVA LA VIDA-生命万岁

“星空之所以美丽,就是因为在无限的宇宙中,不管黑暗如何蔓延,都会有星星的光芒去将它照亮。”

 

 

安娜感觉自己快死了。

这不需要什么高深的医学专业技术判断,她手指与脚趾上黑红色的紫绀便是死神为她系上的玫瑰花环,每一次呼吸进肿胀喉管的空气都混着透明的锋利刀刃,将她的肺叶搅合成一滩软烂的泥沼,里面翻涌着浅红与巧克力色的泡沫。她的内脏正在化成一滩燃烧的脓水,即将把她从里到外彻底撑开。

她敬佩于那些按时送来食物和药品的医护人员的职业坚守。他们一定学习过如何应对病人的各种诘问,以至于在面对一切「我究竟得了什么病」「我什么时候能回家」「我想念我的爸爸和妈妈,他们在哪儿」之类的问题都能微笑以对。可安娜能在那些穿着防护服、戴着厚厚口罩的身影们眼睛最深处看到愧疚和怜悯,她知道他们在为她哀悼,为住在这一层被隔离的所有人哀悼。那些像源源不断的河流一样淌进她血管的抗生素和血清没有起到半点作用,这一定是种非常可怕的新型传染病,就像炭疽、霍乱或者埃博拉刚刚出现的时候,没人知道该用什么方法拯救像自己这样不幸的人——也许几个星期、几个月或几年后会有办法,但一定不是现在。安娜清楚地知道这一点,正如同她知道自己终将变成新闻中的一个冰冷的灰白数字而再也没可能去参加今年的毕业舞会了。她想起母亲专门为她定做的那件礼服裙子,浅绿缎面的裙摆上缀着明黄色的金雀花,就像是她永远也不可能等到的下一个春天。

 

细微的奇怪声响从走廊深处传来,安娜艰难地转了转头,试图确定那是不是自己的幻听——她感觉那并不是护士推动载满药品的手推车的声音,更像是垂死之人的脚步声,极为拖沓缓慢,伴随着些粘稠的东西摔落在地面上的啪嚓声,古怪而不祥至极。

她忽然想起些弥漫在病房与病房之间的可怕传说,在状况还没这么糟之前她曾经还有过同住在一个病房的室友,那个榛子色眼睛的姑娘曾经带着惊惧的眼神告诉她:要小心黄色的影子。

 

它是死神的使者,如果它走过你的身边,你就会被带走。

没有人能救你,没有人能救我们所有人。

没有人。

 

在那双榛子色的眼睛已经永远闭上的两天之后的这个黎明,曾经萦绕在安娜耳边的窃窃私语又出现了。她的理智知道那多半只是一个濒死女孩儿的幻想,毕竟影子怎么会有颜色呢?可那拖沓的脚步声正在逐渐逼近,有一部分被病痛折磨而依然残存的好奇心在跃跃欲试——看一眼,就看一眼,最大的可能性,那只是因为在巡视病房的护士有些困倦而已。

她的病床靠近面向走廊的窗子,但“坐起来”这个动作对于安娜来说已经变成了几乎不可能的任务。刮擦地板的声音已经近在咫尺,她用黑紫色的手指扒住床沿,艰难地向着窗外探出头——巨大的惊恐立刻从安娜红肿的眼睛和喉咙里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伴随着呛咳的粉红色泡沫。她真正地看到那个黄色的影子逼近了。那不是幻想,那真的存在,死神的使者披着下摆染着黑色血污的暗黄色斗篷,它看起来像个女人,又像是一团行走的肉块。大片大片的烂肉伴随着粘腻的啪嚓声混着脓疮从它的身体(如果它的斗篷下面真的有身体之类的东西的话)上掉落下来,在走廊上留下一道棕红色的污浊痕迹。

它的确是死神的使者,所有被它的黑镰抚摸过的人都终将变成那样。

可怜的女孩子抓着褶皱的床单,发出近乎濒死的咯咯声,她当然不想变成那个样子,虽然理智告诉她自己已经和那团烂肉没多大区别了——上一次有关一面镜子的请求被护士带着温和而坚决的神色拒绝了。

安娜竟然有些羡慕那个已经死去的姑娘了,她发病的很迅速,从普通不消退的高热到死亡只经历了一个晚上,死神收割了她完整的灵魂,而不是像自己这样躺在病床上腐烂……

一种阴冷的恐惧突然攫住了安娜肿大流脓的喉咙。

她看到黄色的影子停下了,缓慢而机械地转动着脖子看向了安娜的方向。苍白闪烁的昏暗灯光在那脏兮兮的黄色兜帽下投下大片阴影,黑棕色的血从腐烂不堪的面容上大概曾经是眼睛的空洞里淌了出来,安娜想要尖叫(如果她破烂的声带还能尖叫的话),她的手指颤抖地摸索着伸向紧急呼叫铃,却怎么也找不到那东西的按钮,清晨的第一缕青白色晨曦已经从厚重的窗帘缝隙中渗入房间,却没能给安娜带来半点温暖,而那种沉重的压迫感还在不断增强——

 

「嘿,你是谁?」

一个带着点儿沙哑,却异常明亮的年轻男声响了起来。

安娜已经很久、很久没在隔离层听到过这样的声音了,这里的医生和护士都是真正的好心人,但安娜无法忽略他们的温柔中包含的绝望。而那个声音非常普通而自然,其中没有包含半分身处隔离区的恐惧,就像她许久没见到过,也许永远都不会再见到的真正阳光一样。

她将视线投向了声音所在的位置。

走廊的另一端,黄色影子的对面。一头蓬乱金发的年轻人站在那儿,没有口罩、防护服或者护目镜——他架在鼻梁上的那是什么?谷歌眼镜吗?安娜眨眨眼睛,她已经好久没机会看到除了医疗器械之外跟现代科技还沾点边的东西了。

「噢我的妈呀,你别往前走了,站在那别动!」

那年轻人的声音又再次响了起来。

「我得说这可真有点儿恶心,所以你该不会是黄衣之王哈斯塔吧?塞拉伊诺图书馆在上,拜托请告诉我不是,我可没想到打发无聊的探险能发现这个。」

 

似乎是突然地,安娜有些想笑。不知为什么她开始觉得死神的使者也并没有那么可怕了。

她闭上眼睛,陷入了人生中也许是最后一个波澜壮阔的美梦。

 

※              ※             ※

 

艾迪亚斯不知该说自己的运气是好还是不好。

之前那场毫无预兆的战斗把刚刚获得出院许可的金发魔术师又干脆利落地打回了住院部。他的身体异常虚弱,精神却穷极无聊,好消息是科菲先生解禁了他的娱乐活动,于是他躺在床上把几个月来落下的真人秀和剧集全部补了一遍,远程跟进了一下自己实验室最近项目的工程进度,然后又靠着看监控终端传回来的影像勉强熬过了那么一两天,顺便还热心地替一家珠宝店和一间眼镜店逮住了偷窃财物的几个小毛贼。

在金发魔术师已经连里奥和他在火车上新认识的朋友的漫长悲惨故事都听过了,并且表达了深切真挚的同情和嘲笑之后(噢说真的那带劲极了,所有古老家族的勾心斗角艾迪亚斯可都相当感兴趣,像是<冰与火之歌>什么的),他终于确定,自己实在是没事可干了。

是啦,当然,艾迪亚斯自己也知道三五天的休养对于手术恢复来说就跟闹着玩一样,而他那半吊子的魔术研究方向又偏偏不在治愈或肉体强化上,如果考虑到越发危险的战争局势在虎视眈眈——他那些生长在路况监控与谷歌取景器中的“眼睛”目击过十数次魔术师之间的争斗,每一次都堪比好莱坞级别的特效大片——压根别指望英灵会通过他的外出请求。

 

「不过,看起来现在我似乎有了一个证明“医院也并不安全”的好证据。」

艾迪亚斯耸耸肩,他承认近期新闻里的那些语焉不详有关“未知传染病”的消息确实引起了他的兴趣,而这就是他现在站在理应经过严格的防护工序才被允许进入的传染病隔离区走廊的理由。

「你看,没人喜欢阴谋论,可我早就觉得不对劲了,现在已经二十一世纪了,这又不是瘟疫公司游戏的EASY模式,“人们从不洗手”“给予传染病患者温暖的拥抱”之类的。但传染源至今还未被发现,甚至连个疑似可能都没有。除了卫生署那些不痛不痒的老掉牙提醒之外,似乎只要离开了医院隔离区,就再没人对此给予相应的重视——」

他眯起眼睛,谨慎地打量着几米开外那个披着脏兮兮黄雨衣的身影,「这感觉太熟悉了,简直就像是“维护神秘”一样。」

「我想你的猜测是对的,Master,」

年轻学者无声无息地在魔术师身后出现,自现世以来Caster很少变回灵体,但艾迪亚斯和他本人都认为在偷偷潜入不应该被允许涉足的地方时,可被观测到的人数还是越少越好。

「这里是圣杯即将降临的达弗蒂尔。如果有人能召唤星辰,有人能召唤奇迹,那么一定有人会召唤灾厄、疾病与死亡。」

他想起那些脚步匆匆,戴着医学级防护口罩,只能从眼神深处看出些许疲惫的医生和护士们,「唯一值得安慰的事情在于,当人们并不知道他们究竟在和什么战斗,他们便会因此无所畏惧。」

「唉,唯独这次我可真不想得到赞同。」

金发年轻人发出了一声有些无奈的叹息,弥漫在空气中浓郁的消毒水味儿混着非常不愉快的恶臭,让他想打喷嚏。走廊里的灯光忽明忽暗闪烁不定,不知道是缺乏修缮还是什么更不可言说的原因。

「所以,」

他推了推有些滑落的眼镜,青橄榄色的视线从攀附在地面上的可疑粘稠黑血飘过,沿着染满污迹的黄雨衣爬升到影子的面容上。如果非常仔细地辨认,大概可以从那张肿胀流脓的脸上依稀看出些女性的轮廓,以及包裹在她四周的,浓黑色的魔力痕迹。

噢,她当然不会真的是个旧神。

「你是个魔术师?对吧?」

 

 

她想要活下去。

一开始她想要的还有更多,多到她根本无法凭借自己的力量获得,人类所到之处永远充满利益分割与自私攻讦,像盘踞在腐肉上的绿头苍蝇。所以她被圣杯的“意志”选择,所以她燃烧自己的愿望妄图触碰奇迹,并愿为此兵行险着孤注一掷。

而现在那些都不再重要,甚至连对“重要”与否的判断力也正在逐渐失去。

她只想活下去。

刻在她灵魂上的鲜红痕迹已经从被选择的命运变成地狱中虎视眈眈的恶魔,她的身体腐烂成一滩流脓的肉块,人格与思维也如同寒冬夜晚的流浪女孩手里的烛光,在烈火烧灼般的疼痛所化的狂风中忽明忽灭。

如果这是她所应得的代价,她愿意付出这些,只要她还能活下去。

可所有人都在阻止她,即使是这样微末的祈求。只要她和她召唤来的恐怖怪物还在这世间游荡,圣杯的“意志”便不会降临,战争便永不会结束,所以她成为被讨伐的对象,应该被所有和她拥有同样执念的人钉入九地之下,化为不被世人所知的累累白骨。

可她只是想要活下去,只是想要逃出这场从最初就充斥着欺骗的可笑战争,她也曾试图用仅存的理智向那些被蒙蔽的人发出警告,可他们像看到怪物一样远离了她,利刃则是更多的沉默应答。

你们是多么可悲啊——

你们根本不知道这条遍布死亡和鲜血的路最终会通向哪里,你们被恶毒的神明玩弄于股掌之中,就像是一群被困囿于P4实验室中的病毒株,互相厮杀的结果不过是变为他人前进的垫脚石,竟然还自以为可以掌控世界。

她感觉得到大脑正在融化成滚烫岩浆,那只和她共生的怪物不知此刻又游荡到了什么地方,又为着能更长时间的停留在这片土地上而攫取了谁的生命。

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有那么短暂的一个瞬间她想要向所有无辜死去的生灵道歉,但那仅存的人类情感几乎刚刚诞生就被污浊的黑色血块吞没了。她听到有人似乎在向自己发问,但视觉已经不存在了,大概早已和其他内脏一样化作了不知丢在哪里的脓水。她想要开口,内壁长满脓肿的喉咙却只发出了嗬嗬的可怕声响,像尖利的生锈金属剐蹭玻璃。

 

 

「OK,OK,Calm down.」

艾迪亚斯后退了几步,防止那些飞溅的脓水粘到自己的衣服上——无论这可怜的女人是怎么把自己搞成了一团不可名状的旧日支配者,那原因都肯定够他受的。

他高举空荡荡的双手试图展示自己的诚意,也不知道对方还有没有能用来“看”的器官。谁会懂得腐尸怎么感知世界呢,说不定她有些特别的方法。

「至少,你愿意交流?我是说,你能听懂我的话而且不想直接揪掉我的脑袋,是吗?」

「——!!!」

像是烂肉抹在钢板上的粘腻吱嘎声让艾迪亚斯的头皮都要炸起来了,他下意识地向身侧的英灵投去求助的眼神。说真的,她真的还活着吗?不会是个只能反复发出重复词汇的使魔什么的?

「她不能算是活着,她只是还没有死。」

年轻学者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悲哀。魔术师知道Caster可以坦然接受英灵们终将回归遥远英灵座的宿命,却不能轻言任何一位人类的生死。如果可以的话,他一定会尽力拯救每一个还值得被拯救的灵魂。

「我感觉得到,她没有攻击的意图。这片区域的魔力波动非常混乱,但这种混乱不具有任何针对性。」

「确实如此,所以……她是在警告我们吗?」

艾迪亚斯抓了抓头发,这实在是难以想象,要知道就在几天前他还以为试图跟一条蛇对话已经是最困难的事情了,「嘿,哈斯塔……你介意我叫你哈斯塔吗?我没有恶意!如果你想告诉我们些什么,我和Caster都非常愿意听——」

魔术师确定Caster这个单词让披着黄雨衣的人影有了些动作,缠绕在她身侧的魔力泛起杂乱波纹,是濒死之人的杂乱心电图,「所以你看,我现在展示了诚意,我们是一样的人,无论你遇到了什么,请告诉我们!」

「……i……d…r…」

女子生长着黑紫色肉芽的嘴唇蠕动着吐出些残破的音节,听起来简直像是出生之后立刻被丢弃在丛林中、与狼群共同长大的雅利安人后裔试图阅读阿拉伯语。艾迪亚斯感觉人类弱爆了的听觉辨识系统又丢盔卸甲了一次,他迫不得已打开了加载在眼镜上的所有混合语音识别对比模块。

「Ri……der……」

「你的英灵职阶?」             

年轻的魔术师谨慎地四下打量,说真的他有点好奇,如果那个英灵的身份真如他所猜测的那样,究竟算是骑了个什么?

她没有表示出攻击意图,所以她并不是在召唤自己的从者,大概吧——艾迪亚斯多希望这时候对方能有个像样的表情给自己判断一下,人类之间的对话可至少得有一大半依靠察言观色。

「……快……」

「什么?」

他艰难地拼凑着黄衣女人那些破碎的呓语,它们像是被风暴撕碎的乌黑海浪,音节与音节之间只有浮游泡沫般脆弱联系。不知是否是昏暗光线欺骗视网膜产生的幻影,艾迪亚斯感觉那团可怜的肉酱构筑成的人形似乎正在缓慢崩塌,溢出的黑雾混合在难以辨认的声音里,似是一团张牙舞爪的恶魔。

 

 

「……快……离开……」

她感觉到一种莫名不知从何而来的、似乎很久没有降临到她身上的善意,于是她竭尽全力蠕动那团被称为“口腔”的腐烂软肉,挤出些飘忽不定的字符。

她看不到自己在对谁说话,大概是那个不知名的路人,大概是说给曾经抱有幻想的自己。

「……圣杯…………死亡……教会……」

他们是残忍的骗子,恶毒的罪犯。那些披着神职袍子的黑色影子,所有的,还有如同食腐秃鹫般成群出现的可疑幼童,某种程度上说,可怖程度丝毫不亚于那只被她的欲望召唤而来的怪物。

「离开……」

离开这个地方吧,趁着人类的身体和自由意志还在你的身上,离开这片终将染满乌黑死亡的土地,滚远点,永远都别再次回到这个被诅咒的地方。

这儿没有胜利者,也永远不会有胜利者的。

那部分最后的理智正在尖叫,抖动的灰绿色肉块从黄雨衣下面淌了出来,伴随着令人作呕的尸臭,她所行走的每一步都仿佛踏在碎玻璃和瓷片上,如果与海女巫交换声音和双腿的小美人鱼料到这样的结果,她也绝不会开启那次注定错误的召唤。

「滚——!!!」

她忽然开始嘶声大笑,整个下颚早已腐烂,连不成形的笑容都无法维持,穿过她空荡眼窝的风带着歇斯底里的癫狂,体内那些仅存的微弱生命和魔力正在被与神经寸寸相连的那只怪物疯狂撕扯,生了锈的水龙头被掰断,混着黄褐色污垢的瀑布遮天蔽日,如同不断流逝无限增大的熵,终将在混乱中归于一片彻底的死寂。

她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并不遥远的地方彻底断裂了,也许是最后一根绷紧的琴弦——

「——快逃!!!」

 

 

伴随着灵魂炸裂般的尖声嘶吼,有如实质构成的沉重黑色浓雾砸开病房和走廊的所有窗子,遥远而没有边际的阴影涌了进来,所及之处砖石剥落金属朽烂,蒸馏水里渗出灰褐色脓血,窗台上摆放的吊兰在几秒钟之内化作一盆棕绿的汁液,人造大理石的地面被蒸发般融成黑灰泡沫,里面涌出大群披着锈蚀古老欧式铠甲的白骨士兵。

「我的!天啊!」

金发魔术师条件反射般后退,他感觉有些呼吸困难,继而是刹那间在大脑里炸开的眩晕和剧烈头痛,如同第二重神经般的魔术回路正在发出凄厉尖叫,像是数根灼热铁条刺穿他的身体。

而英灵的瞬时反应速度比他更快,透明的帷幕沿着他手杖划过的空间攀升,堪堪隔开流淌着灰白色浆液的浓雾。

「……怎么,又来了!」

艾迪亚斯有些摇晃的视线越过在瞬间陷入一片混乱的走廊和病房艰难地投向窗外,目之所及是被浓雾笼罩的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他下意识地弹弹手指,淡蓝色的电子计时钟点亮在魔术师的指尖。

清晨八点三十四,天气晴。

而理应属于达弗蒂尔的太阳没有升起来。

 

※              ※             ※

 

在不长时间的高速奔跑之后,艾迪亚斯踏上最后一级通往天台的阶梯,猛地推开那扇上了闩的铁门。

扑面而来的寒风如他所想象一般混杂着令人极度不快的污浊陈腐 气味,绝非自然生成的黑铅色浓雾笼罩了理应拥有金色倒影的天空和海面,他听到此起彼伏的刺耳汽车鸣笛声在大街小巷发出尖叫,伴随着金属与白骨相撞、令人牙酸的吱嘎声响。闪烁的红色车灯蒙上阴翳,仿佛是这座城市街道正在汩汩流淌的鲜血。

很显然,达弗蒂尔陷入了一个英灵制造的固有结界——以这样的突发状况作为新一天的开始,还有什么能比这更糟糕的?艾迪亚斯咂了咂嘴,这可真不是称不上是个愉快的早间新闻,无论对其他魔术师、英灵、还是那些普通人来说。

一阵烦闷的恶心感突然翻涌上他的喉咙,魔术师扶着冰冷的门把手撕心裂肺地咳嗽了起来,肺叶发出如破旧风箱般空洞声响,血的味道在舌尖泛起,那种奇怪的腥甜气息冲击着他的鼻腔和大脑,他感觉眼睛里像是要淌出硫酸来。

看来我这辈子都别想再跑三千米了。

不着调的奇怪念头一晃而过,有模有样,就像年轻而惫懒的技术宅还真用腿跑过那么远的路似的。人类是为了什么才发明出汽车和飞机的来着?

「Master,有个坏消息。」

学者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其中漂浮着些复杂的忧虑情绪,像是黑暗也在那座永不会被染上阴霾的山谷投下了些灰色云翳,「连结魔力的“PASS”被阻隔了,我的存在正在消耗你的生命,而且我无法通过灵体化消除这部分影响。」

「是吗……是Rider这个该死的固有结界搞的鬼吗?难怪他那可怜的Master会变成那种不人不鬼的样子……」

年轻的魔术师按着太阳穴,使劲儿晃了晃有些昏沉的头,他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原本自己想说的话,「……那么好消息是什么?总该有个不算太坏的消息对吗?给点儿让我可以想办法翻盘的机会?」

「如果这算得上是个“不太坏”的消息的话。」

英灵张开手,一些半透明的屏幕浮现在半空。他激活了御主架设在这座城市中的监控网络——魔术师忽然感觉有点丢人,他因为生命力的流逝而变得有些迟滞的脑子居然没有在第一秒就想到这个——那些遥远的角落变得极近,艾迪亚斯很快在这座几乎快要变成T病毒肆虐的浣熊市的城市中看到了属于同类的身影。

「结界还不足以包裹整座城市,但陷入这片黑暗的不只有我们。」

 

「噢……噢,这的确算得上是个好消息,在这种不一定能保住小命的时候没有正常人会想要开战对不对?于是我们就有了一个TEAM……我得联系他们,不过在此之前……」

好像有一堆沾满了辣椒水的棉絮塞进了艾迪亚斯的气管里,他怀疑身体里的红细胞运输氧气的能力正在减弱,随之而来的是从远端肢体末梢开始的冰冷麻木和反应迟钝。

不,这可不行。

如果这是一场好莱坞爆米花大片,那么英雄在第十二分钟之前就必须要遇到第一个危险,并寻找到相应的微小转机。这是,嗯,剧本传统。艾迪亚斯不知道自己在这部大型灾难片中算不算得上主角,但如果他不先相信自己有成为主角的可能,那么可就真的彻底死定了。

所以,在主角濒死的时候一般都该干什么来着?

「……Master,你从哪里拿的这个?」

英灵在看到艾迪亚斯从腰带上挂着的装满零碎工具的皮包里掏出一支肾上腺素注射器之后,难得地带上了些无奈神色。

「呃,别在意这些小细节,科菲先生,我之后会在结算医院账单的时候悄悄加上这部分的。」

「不,我认为这不是个好主意,它会强行透支你的精力,你要承担的风险太大了。」

「但也不会比现在的状况更糟了。」

魔术师挽起长T恤的袖子,眯起眼睛试图正确地找到自己的静脉血管——噢说起来电影里那些照着自己心脏来一针的镜头是真的吗?究竟扎在哪儿才是正确的?他可没学过这个。艾迪亚斯总觉得如果自己也那么做了,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性是针头直接崩断在胸腔上的骨头里,剩下百分之二十则是把自己的心脏扎的哗哗滋血。

「我要捕捉到有同质魔力波动的人,接入他们可能携带的电子通讯设备,也许还要花点时间说服他们……我需要非常清醒的神智来做这些事儿。还有,不仅仅是魔力供给连接被阻断了,如果我自己想要使用魔术,结果也是一样的。」

浓烈的昏聩感开始逐渐侵蚀艾迪亚斯的意识,他干脆放弃了寻找血管的徒劳努力(是啊,就好像他真的找到了就能不扎歪似的),径直将针头刺进了自己的手臂。

有一杯冰冻的薄荷Mojito被倒入了年轻魔术师的大脑,在短暂的眩晕之后所有压在他神经和心脏上的沉重巨石仿佛都在同一时刻瞬间消失了。艾迪亚斯缓慢地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指,噢,这可真令人惊讶,连那些无力的麻木感也被一并带走了。

「 OK,休斯顿,一切正常。不要担心,科菲先生,现在我有种非常、非常强烈的预感,我绝对不会死在这儿的——」

肺叶上撕裂般的疼痛正在逐渐远去,连阻塞的回路所带来的剧烈烧灼感似乎都没那么痛了,反而变得像是一簇驱赶阴冷冬季的温柔火焰。

金发魔术师向着英灵眨了眨眼睛,他感觉自己生出了翅膀而且踩在一团漂浮的云彩里,青橄榄色的虹膜里泛出些热切到有些明亮得过分的光来。

「来吧,现在让我看看剧本进行到哪一步了?反派BOSS的回合已经开始了是吗,好的!那么接下来的第一个高潮!就换主角们来组成个队伍吧!!」

 

 

「好伏尔泰,希望你还撑得住。」

黄桃脸的鹦鹉没精打采地趴在年轻东方魔术师的肩膀上,羽毛尖儿泛着灰扑扑的暗黄色。它得非常勉强地用爪尖勾住主人的外套,才能保证自己不滑到地面上。

武钺安抚地摸了摸使魔头上有些翘起的羽毛。

他正躲在一栋楼房拐角处的阴影里,方才为躲避突然发难的白骨士兵他进行了一阵奔跑,对于体质优异且经常锻炼的魔术师来说这本不成什么问题,但他现在正感觉喉咙像是燃着火焰般刺痛,上一次的咳嗽已经带了些淡淡的血腥气。

这可是相当程度的“不妙”。就像是遇到那种会在法庭上滔滔不绝地进行离心力与向心力的计算演讲的对方辩护律师一样的不妙。

他曾遇见过一个自称教会代行者的金发小男孩儿,那个眼神幽暗笑容甜美的孩子舔着蓝紫色的冰淇淋球,用尚未变声的稚嫩声线告诉他:教会正在通缉一名参赛者和她已经完全失控、为达弗蒂尔带来瘟疫的从者,所持职阶为Rider。

武钺原本对此不置可否,相比获得教会的信赖,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完成,而直面一个情报不明的对手并非处于战争中的上策。但当他用冰箭击碎一柄将要砍向抖抖索索站在路旁惊恐流泪的女孩子的白骨巨斧的时候,这一切便都不再重要。

神明从未选中他成为能拯救所有人的英雄,他甚至连已经握在双手中的金色琥珀也将要失去,如果这真的是一幕命运排演的戏剧,武钺无疑不是这场剧目中的主角,但他可是真的为了试图保护些什么,才选择成为一名律师的。

「嘿!能听到吗!听到请回答!重复,听到请回答!」

一个听上去明亮轻快、活力充沛到有些过分,带了点莫名神经质的年轻声音忽然在东方魔术师的衣袋里响了起来,那声音甚至还有点耳熟,武钺愣了好几秒,才想起这是那位“在收集情报方面特别擅长”的新朋友。

好吧,魔术师叹了口气,他放弃思考对方是怎么黑进他的手机里了(还顺便打开了扩音,你可真行),「……艾迪亚斯,你真该好好学学正常人的社交礼仪。」

所有那些从十多岁就开始刻苦练习怎么在酒吧里要女孩子手机号的人肯定都想杀了你算了。

「我的朋友,你也在这儿是吗,太好了!哦Sorry我不是想说你被结界困住这事儿太好了,顺便一提你可真贴心,我可没打算对所有人公开喊出你的名字,不过好吧,这样正好……」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感觉艾迪亚斯的语速比上次见面的时候快了至少三个数量级,而且“所有人”是怎么回事,被强行侵犯隐私的“受害者”还不只有我一个是吗?

他的疑问马上就得到了回答。

「听着!各位,如果你们能听到我的话,那么刚刚我的朋友所说的你们一定也都听到了。我其实并不知道我的网络捕捉到了多少人,但为了表示诚意,首先,我是艾迪亚斯·莫比斯·卡文迪许,我在达弗蒂尔中心医院的天台上向你们说话,当然,我和你们一样是个魔术师,这场战争的参与者之一。是的我说出来了,不过别担心,我们的这条通讯线路被科菲先生加密了,噢我是不是忘记提到科菲先生是回应了我召唤的英灵?好吧别在意,这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我们被困在这片该死的结界里了,一个吞噬了自己Master生命力的Rider制造了它。我不知道这只恶灵是否还想在这片土地上重现六百多年前他所带来的黑夜和死亡,但我想你们都发现了,至少这地方对魔术师和英灵可实在是不太友好,所以我们最好抛开些别的想法,一起把这结界的主人干掉。如果你们愿意为了自己的性命……还有被这个恶心的、充满病毒的结界危及生命的普通人做这件事情,请回答我!」

 

「Copythat,」

一个男人的声音在短暂的静默之后响了起来,美式口音,非常典型。武钺耸耸肩,这种像电话串线似的感觉可真奇妙。那个突然加入的声音很沉稳,却又带着些疲惫,武钺估测他大概比自己的年龄还要大些。

「你在此刻站出来的勇气值得得到回应,你说得对,我们必须共同作战。我和教授在市中心,这里的情况糟透了,那些骨头简直砍不完。必须找到Rider的本体,拖下去不是个办法。」

「噢,“教授”?这是一个代号是吗?好像不错,你提醒了我,好心的新同伴,我们可以搞些代号来互相称呼,这才像个正经的TEAM——说起来我们现在已经有了三个小分队了对不对——电影里都这么演,听起来帅极了,而且也不会暴露自己的过多信息……好的!决定了,我们的代号是“金星之雪”!教授,金星之雪向你致意!」

「噗……所以那不就是什么也没隐藏嘛,我知道你的英灵是谁啦,小子。」

明亮柔软的女童声线忽地插进年轻人过于快速的话语中,像是雏凤清鸣击穿愈发浓重的迷雾。武钺一瞬间有些恍惚,但随即他意识到那当然不可能是个真正的小孩子,她声音中的沉静澄澈与伊丽莎白如出一辙,因此她必定拥有常人难以想象的经历和成就,她所表现出天真童稚根本完全无法遮掩其万分之一。

「不胜荣幸,智慧的英灵小姐!别担心,我完全不在意这个,每个受过正常教育的人类都该知道科菲先生的名字,这是他应得的荣耀!而我该怎么称呼你和你的同伴呢?」

连没精打采的黄桃鹦鹉都用翅膀默默地盖住了脸,来自遥远东方的魔术师开始确定艾迪亚斯肯定把不知道什么神经兴奋药物打进了血管里——搞不好是脑浆里,他真有点想看到那位似乎永远优雅安静的绅士脸上现在究竟带着什么样的表情。

「好吧,那么我可以被称为“夜莺”。」

「“那一位”夜莺(Nightingale)?!」

「真可惜,不,不然我们可就不用这么麻烦了。」

女孩子的轻叹大概只遗憾了那么半秒钟不到的时间,随即恢复了清冽的安宁平静,「我和我的笨蛋学生正在向医院赶去,很多普通人被Rider的魔力影响,我需要一个合适的位置建造阵地,在Rider被找出来之前,我将利用阵地保护他们。」

「够了,各位,如果你们真得打算协同作战,那么没有时间留给闲谈,情况正在失控。」

第三个声音出现了,少女的声线似乎是燃着火焰的冰,带有超越其年龄的成熟感——虽然与那位女性英灵比较起来相形见绌,但仍然称得上临危不乱。

「我们遭遇了这一位Rider,与他战斗时他开启了固有结界,结界正在不断扩大……我和“侯爵”会想办法阻止,毕竟是我们激怒了他。」

武钺微微挑了挑眉,隐匿身形的伊丽莎白在他的脑海中投下蓝紫色的声音,于是他便知道少女魔术师曾与她狭路相逢,被命运女神所垂怜的星辰那时给了公叔家的这位大小姐些小小的教训。

这是意料之中,既然所有战争相关者都聚集在这座狭小的港湾。

「所以你睡着了吗!Jack Frost!为什么不和我一起迎接新朋友!」

艾迪亚斯那欢快的声音蓦地扩大了一倍,直接在陷入思考的东方魔术师耳边炸开,「你没再开口,而伊丽莎白小姐也一直保持缄默,我会因为过度担心你被那些该死的骨头渣子打碎而患上焦虑症的!」

JackFrost?!

武钺睁大了眼睛,他感觉自己有点无力,好像又回到了在冰海上艾迪亚斯对他和里奥高喊“等星星熄灭!”的那个时候,他早就该知道艾迪亚斯的脑子从来就没对劲儿过,而且显然现在更神经了些。

「我没记得允许你给我起什么代号!!」

「何必在意呢,纠结这种细枝末节太不够炫酷了!Jack,如果你不叫Jack,就没人更适合Jack了!不过说真的,同伴们,我真没想到有一天有机会说出这句话,但现在实在是个太合适的机会了——」

噢,不,拜托不要。

东方魔术师有了些异常不妙的预感。

「——AVENGERS ASSEMBLE!」

「……够了,拜托随便谁都好,可以先打晕这个人吗?」

有人发出笑声。

武钺深吸了一口气,胸口沉闷的疼痛和沿着神经爬升的晕眩感正在逐渐增加,但有些放松的神色从他的眼角涌了出来。

圣杯战争是一条充满了死亡的残酷道路,即使栖身梧桐树的凤凰也无法在此幸免。构成魔术世界的基石更是从来不缺乏血、火焰、硝石,还有为达到纯粹的、更高的目标所伴随的利用与欺骗。

但至少此时此刻,他知道艾迪亚斯一定是真的想要和所有被困在这儿的魔术师合作,去拯救所有能救的人。因为即使艾迪亚斯不这么做,他的英灵也一定会去做这件事。

 

「安眠吧——!」

绽放的冰花在地面腐烂前冻结成坚实寒铁,淌着黑血的骷髅尚未来得及钻出地面便化作半透明的灰白色雕像。武钺丢出另一枚纽扣将空气凝成锐利冰箭,将正向着他藏身的方位跑来的红发少年扑下的白骨击碎成齑粉。

他看着少年因惊讶睁大的眼睛,还有跟随在对方身后妖异俊美并非凡人的身影。

他发现自己仍然无法对这个人微笑。

他想起他的老师,和流浪画家一双燃烧煤炭般滚烫的黑眼睛。还有沙漏、花苞、和掉入黄金琥珀中的星星。如果武桐在这儿,她将会说些什么呢?

 

我们要一起去救他们呀,May,没有人应该孤独、恐惧、绝望地死在冰冷阴影里,他们还没有看到下一个春天的花朵,没有来得及听知更鸟乘着风的歌声,他们不知道伊丽莎白小姐的身影在阳光下有多么美丽。

在黑暗面前,所有朝向光明的人都是我们的伙伴,他们定然会像里奥哥哥一样热情,会像弗拉先生一样的可靠。

 

「恐山阎摩,」

武钺向着红发的少年阴阳术师伸出手,「你一定也听到了艾迪亚斯的声音。在摧毁结界之前,这儿没有除了Rider之外的敌人。」

 

好吧,至少此时此刻。

他将为守护与拯救而战。

 

※              ※             ※

 

「达弗蒂尔的市民们!请保持冷静,不要惊慌!下面我不得不告诉大家一个消息!不管你们的政府隐藏它多久!可现在是特殊时刻!MIB是存在的!还有51区,神盾局和DoctorWho!达弗蒂尔正在遭遇来自昴宿星团-昴宿增十六的寄生型生物袭击!我是MIB国际联合特别派遣部队的通讯员,代号“金星之雪”!重复!请保持冷静!不要惊慌!紧闭门窗,停留在建筑物内,不要离开!在室外的市民们,听从指挥丢弃你们的车辆,打开车灯维持照明并以最快速度移动到医院,我们的同伴“夜莺”和“红莲”将会接应你们!你们的保密等级将被临时升级到level5!直到危机解除!重复!请远离市中心!保持冷静!直到危机解除!」

脸色苍白,眼眶泛青,眼神中却凝着狂热清明的金发魔术师结束了又一次全频段喊话,他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子,觉得自己的突发奇想真是棒极了。

「……咳咳咳……」

他听到似乎是有些笑呛了的虚弱声音从经过加密的魔力通讯波段里传来,「令人印象深刻。我猜爱做梦的英国佬八成会相信这个。不过你该提提军情六处,还有,忘了说上帝保佑女王,他们会当你是个“满脑子个人英雄主义的该死的美国人”。」

是“教授”的御主,他听起来状态可真有些糟糕。艾迪亚斯想,希望他能坚持到这个恶心的结界被搞掉。

艾迪亚斯不知道未来可能会在什么情况下遇到这些正在与他共同交换信息,搜寻Rider,救援普通人的同伴们,也许那时他们会刀剑相向,也许会有人被死神漆黑的羽翼带走,但绝不能是现在。

「嗨,如果你不介意知道,这个“该死的美国人”有一半儿的遗传基因来自德文郡,我身上还有大自然所赋予能对抗这该死结界的“魔术刻印”CCR532基因组,有本事就来试试这个啊,Rider!」

金发魔术师满不在乎地抓抓头发,他当然没指望一次两次的喊话就能让人们恢复理智与秩序(理智?你认真的?就靠MIB和外星人的说法?),但好歹给那些没头苍蝇乱撞似的普通人提供了些求助的方法。

恐慌正在结界之内不断叠加,被困于此的人们无法理解天空为何会被黑暗覆盖,白骨又为何会从坟墓中复活,而当他们因为恐惧而四散奔逃惊慌喘息,带着可怕病毒的魔力便会搭乘着空气钻进他们的鼻子和喉咙,贴附在气管和肺叶里,那儿便生出些肿大高热的烂疮,每一次呼吸都将更不祥的淡粉色呼吸带给更多的人。

得想办法让人们冷静些,至少得让他们知道该做什么,让他们知道自己没有被放弃。

所以武钺如此提议并得到了赞同,而艾迪亚斯是唯一能使用魔术劫持通讯网路的人,这项任务他当仁不让。但如果再给所有人一次投票的机会,他们还是有点想把这家伙的嘴封死。

「你可给教会添了大麻烦。」

「噢你真的这么想?那就请万能的圣堂教会自己来解决这团该死的污染源怎么样?之后别忘了用消毒水洗手。如果魔术世界真的像一直以来那样隐匿的那么好,没人会往那边想的。要知道他们可欠整座城市一个解释!再这么下去说不定他们很快就要欠世界卫生组织一个解释了!现在我已经把责任都推给了火炬木小组和黑衣人,实在不行还有X战警,他们还敢有什么不满?现在已经二十一世纪啦,小姑娘,还是说你是那种老派到连微波炉都不会用的魔术师吗?」

艾迪亚斯毫不客气地开口反诘,这感觉真奇怪,他以往可没这么富有攻击性,但那个少女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非常典型的贵族魔术师,世家传承,延续数代,天赋异禀的那种未来继承人。像是他最讨厌的那一种。

「好吧,好吧,“万事都有理”先生,所以你也一定该知道怎么找到隐藏的Rider是吗?」

少女魔术师没有过多地与他纠缠这些文字游戏,于是现代科学的捍卫者反而觉得有些没趣儿了。她好像一个严格地上满发条,全神贯注沿着预定模式前进的精密机械钟表,德国或者瑞士制造。艾迪亚斯可不太喜欢跟任何“像机器的人类”或者“像人类的机器”对话。

「迷雾和阴影正在变得更加沉重。我与Rider遭遇时他裹着黑色长袍,带着金属鸟嘴面具,但当结界张开,他融进了黑影之中,所有搜寻他的魔术都失效了。」

「OK,关键信息,他现在是一道影子。」

「是啊,在黑暗中寻找影子可真再容易不过了。」

「你说的太对啦,斯莱特林……你大概是个斯莱特林吧?加十分!」

如果你也曾试图在大海中寻找一滴雨水,在森林中寻找一片绿叶,或者妄图数清撒哈拉沙漠中所有的砂砾。

艾迪亚斯耸了耸肩,Caster需要时间来完成魔力的聚集——这件原本对他来说异常简单的事情在结界的负面效应压迫下变得分外困难——在这之前,他当然不能让隐藏在黑暗中的魔鬼察觉这场正在酝酿之中的风暴。

非常幸运的是,即使真正伟大灵魂的光辉无法被轻易掩没,当万千星辰同时闪烁,其中一颗便可以轻松地隐藏于银河群星之中。

「所以,我们正打算把他拉到阳光下来。」

 

「你们要做什么?你想要试着驱散结界中的阴影?」

突然响起的清亮声线是一曲在爱琴海上扬起波光的温柔天风,金发魔术师以一个夸张的姿势俯下身子从天台上望下去,隐约透过雾气的时隐时现瞥见金发女孩儿翻飞的衣角和环绕在她四周的半透明圆环力场,时不时于半空闪现出些淡白色的繁复公式。

她是位非常优秀的学者。

艾迪亚斯有个大概的猜测,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正确率,但现在不是确认猜想的好时机,而艾迪亚斯也相信那位英灵定然和科菲先生一样,不在意自己的名字是否被世人所知。

因为她一定也是艾达·洛芙莱斯,是爱米莉·布瑞杜尔,是玛丽·雪莱,是安妮·坎农。只要那些伟大、睿智、坚韧,充满幻想和勇气的女性还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她就永远不会消失。

「我敬佩你们做出的决定,但我尝试计算过这片结界的扩大速率和毒雾密度增幅,我也能通过你操纵信息网络的魔术大致推测到,你使用了一些药物来维持现在这种精神高度运转的状态,而这已经是你的生命力所负担的极限。」

「啊,这个嘛……」

「尊敬的女士,请不要为此担心。我会摧毁一件物质化的宝具,它所转化出的能量足以支持我将要做的事情,」

神色平静的长发英灵先于他的御主开口,「我不会通过消耗任何一个善意生命的方法来拯救其他人。」

「我真高兴听到这个,年轻人,来到现世之后我读过你的研究成果,如果有一个人要给这片土地带来光明,再没有谁比你更合适了。」

「无论如何,我也不认为我衬得上这样的赞誉,尤其它来自一位比我伟大得多的女性。」

胡桃色眼睛里浮现出温和笑容,与这片浓重黑暗格格不入,「但我会为此竭尽全力。」

年轻绅士张开手掌,描金黑立方体从他掌心漂浮起来。棱角分明的几何体很快湮没在浓厚的死气和黑暗中,只有镶在乌木上的花纹透过带有沉闷腐朽气息的迷雾,发出有些黯淡却不容置疑的淡淡微光。

身披锈迹斑斑朽烂铠甲的白骨军士们从空洞的喉咙中发出嘶嘶的吼叫,深不见底的眼窝中渗出张牙舞爪的浓黑血雾,脓血从它们紧握的长矛上滴落下来,在地面上烧灼出黑色的孔洞,四散奔逃的人群所带来的惊恐是它们最好的食粮。

但它们正在躁动不安,或者说,整个结界本身正在躁动不安,那隐藏在黑雾深处掌控一切的影子蠢蠢欲动,像是被什么不祥的预兆惊扰。

 

「对了!科菲先生,打断一下,这时候我们是不是该喊点什么?」

艾迪亚斯在天台边缘坐了下来,他感觉自己的脑子有点发飘,乱七八糟的念头正随着过速的心跳一个接一个的涌出来,手拉着手在他大脑里开party,还是托尼史塔克最新装甲发布会的那种风格。

「喊点什么?」

「我也不知道,可电影里在这种时候总是该喊点什么提升士气的,嗯……阿瓦达索命?」

「……Master,我很难想象这能提升士气。」

「说的也对,但我可能想不出其他更好的了……啊对了,在港口的时候,May制造冰山的那一招很帅!我们来喊那个吧!安眠吧——」

「Master,我不想打断你,但你知道的,武钺先生也在Rider的结界里。」

「好嘛好嘛,我就说说。」

艾迪亚斯抓抓头发,「我只是觉得现在应该大笑,或者唱歌,我忘记谁说过,也许是莱姆斯·卢平在黑魔法防御课程上,对付这些东西就该这样,你藐视它们,它们就会真的不可怕了。」

「噢,在这一点上,我表示赞同。」

学者耸了耸肩,他看到一只被干涸血液染成酱色的枯枝手掌攀上天台,被白骨触碰到的地面像是被毒素腐蚀,泛起令人不快的黑红色泡沫。

一片闪着电光的悬浮金属碎片脱离手杖,将试图抓住艾迪亚斯脚踝的骷髅炸成了一蓬灰白色的烟雾。

「那么你可得想的快一点儿。」

「啊……好麻烦,好麻烦。」

年轻魔术师摇晃着脑袋,他的脸色已经变得像脆弱苍白的莎草纸,橄榄叶上猎猎燃烧的青白火焰开始缓慢熄灭,漂浮在梦境里的棉花糖重新化作沉重巨石,每一下的心跳都像是携带着百万吨重力狠狠砸在他的肋骨上,震得他太阳穴发出电钻轰击般的疼痛。

药物作用正在失效,大概。

他很快就要变成被太阳融化翅膀的伊卡洛斯,从想象中的天空坠向雾气弥漫的深海。

但在这之前,他替整个达弗蒂尔想到了最合适的反击宣言。

 

「睁开你们的眼睛!」

Caster听到御主的声音在每一个他所能触碰到的通讯终端响起,像是燃烧的金属掉落在冰面上发出的清脆爆鸣——

「——整个宇宙将为你们闪烁!!」

 

嵌在英灵手杖顶端的宝石汇聚起旋转的风暴与雷电,灼裂闪光拖曳着燃烧的蓝白色尾迹冲向天空,击中凌空缓缓转动的乌金立方体。如同一颗超新星在天空中绽放,耀眼的银白光芒裹挟着巨大魔力流同时暴涨而出,仿佛纵贯黑暗的银色利剑劈开愈发深厚的浓雾和死寂,手持滴血长枪与腐肉盾牌的骸骨士兵们发出恐惧低吼,风暴掠过他们空荡荡的喉咙吹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濒死呼啸。被迫直面这片光耀的白骨与黑色金属开始融化,流淌的黑血又在化为污浊浓雾前被似乎只能被它们感受到的热量尽数蒸发殆尽,仿佛细小的水珠滴入滚烫钢水。

黑雾与阴影无声地嘶叫,它们开始溃烂、退避或消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如同新雪触碰到灼灼青阳,九层炼狱下的恶魔耳中灌满虔诚神父高声背诵福音书的节律,一百万颗银子弹钉入吸血鬼的心脏,不过如是。

而那光芒还在不断扩大,寸寸炸裂的立方体化作千百万片棱镜碎片,每一束光芒都被无限折射,投向它们的双手所能触及的更远地方。银色的白昼接替黑夜,暂时掌管了这片被伪物覆盖的天空。

年轻绅士站在银白的光芒之中,凝视着四散奔逃的黑暗,胡桃木色的琥珀双瞳卓然如金。

 

诚然,你的羽翼曾盘桓在这个世界上长达千年之久,并为这片土地带来混乱、攻讦、灾厄和死亡。人们曾经在你投下的阴影中因恐惧而瑟瑟发抖,他们念诵着那些并不存在的邪灵的名字,跪拜你的幻影,给你披上恶魔的斗篷,为你戴上接骨木与荆棘缠绕而成的王冠,将你送上白骨与腐肉搭建的神座。于是你被加冕为拟似的神明,踏着鲜血铺成的红毯叩开永恒时空诺亚方舟的大门。

但人类从未曾真正放弃过,即使在所有光明都被黑暗遮掩的时代,星星的碎片依然躲藏在仰望天空的少年瞳孔里,在善良虔诚的提灯修女轻拂过淤泥的裙摆上,在直面死亡的柳叶刀刃上,在决意隐居避世的村庄里。

它们摇摇欲坠,苍白无力闪烁不定,却从未彻底消失。

而那个时代已经逝去很久了。

自那之后,人类已经战胜了你很多很多次了。

这是一条白骨与火焰堆成的艰难路途,但人类仍然胜利了。

人类还将继续胜利下去。

 

※              ※             ※

 

黑色的影子高速掠过交通完全瘫痪的街巷,刺目的车灯在弥散着黑雾的斗篷上投下深深浅浅的暗红血斑。

他失去了能让他匿踪于林的阴霾,光明所及之地黑暗将无处藏身,所以他必须得足够快,才能躲过金眼驱魔人的审判和航行于光芒之海的船舰。

白骨军士的行动在闪烁银光照耀下变得分外迟缓,它们举起长矛的速度足够普通人在躲开前掏出手机拍一张难得的纪实照片。噢,真可惜,移动网络被些“不知名的原因”封锁了,不然INS和推特上很快就会卷起一阵波及全世界的猎奇狂欢。

当守夜人高举火把,黑夜便被驱散了;当寒风中亮起灯火,冰冷便被驱散了;当人们开始大笑,恐惧便被驱散了;当第一缕火种落在凝视群星的眼睛里,这一天便终会到来。

 

「停下吧,无谓的逃遁是没有意义的。」

莲花天女似的水红云朵飘然落到影子面前,银白光芒为她的裙摆缀上比风更快的翅膀,她的声音仿佛水晶冰川在阳光下融化流淌出的第一泓清泉。

面目被阴影模糊不清的死神敛起黑血般斗篷,他正在被追逐,却仍像是被猫的脚步、女人的胡须、石头的根、鱼的气息、熊的感觉和鸟的唾液拧成的绳索扯住心脏,堪堪在似乎整个人都熠熠生辉的美丽女王面前停驻。那种光芒似是泛出诱人香气的毒汁,仿佛比正在将他的骷髅军团融成齑粉的银白色更加令他恐惧,却又令他生出些要夺取这片蓝色辉光、溶进她的骨血、将这幅优雅如女神的皮囊据为己有的念头。

「我知道你的名字,你曾是这片土地上最黑暗,最冰冷,最疯狂的噩梦。但你的王冠已经蒙尘、宝座已经凋谢,你只能躲在不见天日的阴沟里与蛇虫鼠蚁为伴。而那些恐惧我们的人为我们谱写的传说仍然于世间永存。我不怕你。」

头戴含露玫瑰花冠的星星扬起精致下颌,她比现出形态的高大Rider要矮上一些,如同给世界上所有女孩儿带来瑰丽梦境的守护者面对眼窝深陷的高大食虫人。

「我是伊丽莎白·巴托拉,我们都曾为世人带来灾厄与恐惧,现在,我愿为此付出代价。」

她指尖燃着紫水晶似的火,被玫瑰花藤缠绕的透明子弹是扰动漩涡的蝴蝶共同织就的天网,散布在天空中的棱镜碎片在晴空般湛蓝的眼瞳中倒映出一环光耀如炬的彩虹。

「可怜而可悲的影子,看着我的眼睛——!」

爆发出凄厉咆哮的黑影就在这一瞬间暴涨而起淹没了于水面绽放的金蓝蔷薇,墨色阴翳化作深不见底的黑雾,沿着玫瑰裙裾翻卷而上,将女王华丽的衣袍染成鲜血泼洒似的纯粹暗红。

 

「你实在太过高傲,渺小的、自以为是的人类小姑娘。你的躯壳将是你为此付出的第一个代价。」

兜帽斗篷飘然张开化作一幅漆黑阴影,与恰于此时破空而来的弩箭相撞碎裂成千万朵泛着血光的漆黑玫瑰。

利刃切割松木小提琴的尖锐女声从被占据身体的玫瑰口中发出,他——或者说“她”——的嘴角浮现冰冷笑容,缓慢地转动优美如天鹅的白皙脖颈,提起裙摆向追击至此地的驱魔者们致意,殷红双瞳如被割断喉咙的少女鲜血融入琥珀,化作虞美人泣血的泪滴。

她勾在指尖的黄金袖珍手枪已不知在何时融成一支惨白冰冷的人骨长笛,凛风穿过细小孔洞发出悠扬而诡异的歌声,濒死的美丽塞壬撕开自己的喉咙,高声向世界传达最后的甜美诅咒。

「还有你们。」

 

 

「——伊丽莎白小姐?!!」

艾迪亚斯的神智有些昏沉,注射肾上腺素的不良反应开始次第降临,而浮空的全息屏幕前突然显现出的影像险些让他直接摔下天台,「May……不不不,Jack……whatever!伊丽莎白小姐遇到了危险!她被Rider操纵了!」

「那正是她的选择。」

年轻东方魔术师的声音似是极远又似是极近,艾迪亚斯感觉一股浓重的反胃感觉心脏越过喉咙直接涌上大脑,头骨像是要炸裂开来,他不得不使劲儿按着砰砰乱跳的太阳穴,才能勉强听清武钺的话,那不会被捕捉一缕游丝更容易。

「仅仅发现Rider的真身是不够的,他是虚无的幻影,“教授”与“侯爵”的攻击都无法生效。所以伊丽莎白激怒了他,引他操纵了自己。她将没有形体的影子困入血肉构筑的囚笼,这就是她能为我们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可是不!我的朋友,你和伊丽莎白小姐的旅程不该停在这里!你们明明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完成!」

「为了拯救所有人,科菲先生或者“夜莺”女士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桐桐如果在这儿,她也会。」

「即使如此,我们得去救她!」

金发年轻人一手撑着地面翻身站起来,他的步子虚浮,踏在天台边缘摇摇欲坠,但他依然用近乎狂热的期待眼神看向了正维持着这片银色天空的长发绅士,「她是奇迹本身,奇迹是不会被轻易打败的——」

忽然变大的风声灌入他的耳朵,混合着如同魔鬼呢喃般的奇妙乐律,剧烈跳动的心脏应和着清脆鼓点,仿佛被浸入冰海中的寒意顺着指尖一路攀援而上,针入骨髓的剧痛将数十根冰锥刺进魔术师的大脑神经中枢,并在那儿种下一颗漆黑种子,幼嫩的根系深深埋进柔软脑髓,盛开出妖娆的黑色大丽花。

然后,银白色的天空和英灵温暖焦糖色的眼睛在已经濒临极限的金发魔术师眼前融化了。

………………

…………

……

 

※              ※             ※

 

艾迪亚斯从一个漫长的、却回忆不起任何连贯逻辑的噩梦中醒了过来。

他迟钝地转动着干涩的眼球打量四周。这是他从没见过的一间屋子,意大利……或者西班牙……总之是他说不出来的某种南欧装饰风格。他暂时没法儿做更多思考,心脏跳动的速度像是踩了短路电线的踢踏舞演员,一把凝着寒冰的射钉枪接驳在他的太阳穴上砰砰直响,他感觉脑子里被塞满了沉重的铅块和滚烫水银。

「噢,我的朋友,你总算醒了。」

一头蓬乱棕发的魔术师推开了歪歪扭扭的门,裹挟着香甜的食物气息。在艾迪亚斯与他对视的时候,绿眼睛里亮起了些轻松的光,「不过你真是太乱来了,我早就知道,快点儿回到达弗蒂尔来看着你的小命是明智的选择,可没想到还是不够快。」

「呃,事实上,我有点,搞不清楚状况。」

金发青年费了好大劲才扶着床沿坐起来,「我……该在医院里,对吗?」

「医院?噢那你晕倒之后丢掉的那部分记忆可真够久的,我建议你还是好好回忆一下,」

大型野生动物般魔术师在围裙上蹭了蹭自己沾了面粉的手掌,「啊,别介意,我正在教五月和科菲先生烤苹果派,但他们看来都不擅长这个,弄的派皮总是不起酥。」

「等一下……话题是怎么到这儿来的……」

艾迪亚斯有些无力,理智正逐渐重新掌控这具身体,他想起那片笼罩在达弗蒂尔天空之上的阴霾。那片正在飞速粉碎的梦境里燃烧着似乎要怒吼着焚尽一切的金红烈焰。他记起一些他从未经历过的片段,细节清晰的近乎可怕。美丽而残忍的女王身披永恒的黑暗,在他耳边窃窃私语;割裂天空乘风而来的火焰拥有如凝视情人的灼烈眼神;环绕着温柔明亮淡白辉光的希腊神祇化作抚平大地伤痕的清风;赫拉克勒斯亲手斩杀的海兽从火焰中复活,带来不属于冬季的狂风暴雨;还有……还有一个穿着绿衣服的女人,她胸前佩戴着一朵暗红的玫瑰,眼睛像是落在火堆里的灰,艾迪亚斯确定自己从未见过那张脸,却感觉莫名地熟悉。

「所以,」

他艰难地清了清嗓子,「我们赢了吗。」

「是啊,你们赢了。你可错过了好多事情,科菲先生讲了个好故事给我,所以现在连我都知道的比你多不少啦。我要给你弄碗热汤来,然后换我告诉你,你组建的复仇者联盟后来做了什么……」

「NO…………」

金发魔术师像是被踩了尾巴一样,把脸埋进手掌里痛苦地呻吟了起来,「拜托,我真的那么说了?对其他的魔术师们?AVENGERSASSEMBLE?!认真的?」

「伊丽莎白小姐可以作证,而且我也不觉得科菲先生会说假话。我的朋友,五月向我复述了你给市民们发布的外星入侵警告,那听起来真的酷极了,我绝对想不到这个,你真是个天才。」

里奥咯咯地笑了起来,「顺便一提,你现在的表情就像是刚从一场喝掉了整箱黑伏特加的宿醉中醒过来,发现自己什么都没穿,旁边睡着你的亲妹妹。」

「里奥,我没有妹妹……」

艾迪亚斯感觉万念俱灰,他每多回忆起一点儿细节,就更加觉得自己还不如死在那病毒结界里面算了,相比之下Rider怎么样了、他那腐烂成肉块的御主是否还活着之类的事情都完全变成了细枝末节。好在里奥的话语里还捎带了其他更重要的信息,能让他立时三刻转移些注意力。

「等等,你刚刚说到伊丽莎白小姐?难道她不是已经……」

「你怎么会这么想呢,好朋友。这是个秘密,但我想五月不介意让你知道。」

一头蓬乱棕发的绿眼睛魔术师眨了眨眼睛,竖起一根食指放在嘴唇上,像是圣诞老人在熟睡的孩子枕边轻轻留下礼物。

 

「被幸运女神眷顾的星星是不会熄灭的。」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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